那年高考
2020-09-17抒情散文徐玉虎
只记得一九八0年那个夏天特别热,热得37年后,还没有从我记忆深处抹去。只记得同伴从高考考场出来,因一道应该会答的题没有答出来,那沮丧的模样。只记得他们一个个背着被褥,走在回村的路上,心情如丧考妣般的沉重低落。而我却一反常态,一路叽叽喳喳,犹
只记得一九八0年那个夏天特别热,热得37年后,还没有从我记忆深处抹去。只记得同伴从高考考场出来,因一道应该会答的题没有答出来,那沮丧的模样。只记得他们一个个背着被褥,走在回村的路上,心情如丧考妣般的沉重低落。而我却一反常态,一路叽叽喳喳,犹如匍匐在杨树上的雄蝉,恣意地发出和他们心情极不协调的鸣唱。 其实从春季的高考复习开始,学校的几百名同学都有或大或小的压力,而我却没有。我不会像他们那样黎明即起,孤灯夜半。我依然过着像高一那样,起床铃响,洗脸刷牙,熄灯铃鸣,安然入睡的舒坦生活。上课更是逍遥自在,愿意听就多听一会儿,不愿意听,就可以随意地拿出《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徜徉在颇有吸引力的情节里。老师说,你只要不破坏课堂纪律,只要不影响别的同学听课,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因为在老师的眼里,我是个陪读生,考得上与考不上,都与学校的名誉无关;因为我身体的原因,国家的高考制度允许我报名,但考上绝不会录取。 记得那年的高考要求,英语只占百分之四十,老师说,尽管少,但不能得零分,高考有个规定见零不录。现在想起来,很有意思,也很奇怪。37年过去了,很多或长或短的英语单词一个都记不清楚,唯有Thecommune members “公社社员”这个短语,我始终还记着。因为我那是明白:做一名公社社员,当时已是我九年寒窗努力拼搏的无奈归宿。 高考那两天更有意思,每一科考完,同学们都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而我却躲在一个角落,满不在乎地东瞅西望地看稀罕;刚一走出考场,老师关心地问这个同学考得如何,问哪个同学考得咋样,从来没老师问我。 高考完那天回家,父母们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迎接我们归来,别的同伴家长都亲切地拉着自己孩子的手,关切地问考得如何,唯有我只来了自己的父亲,接过我背上的被褥,拉着我一声不响地往家里走。一进门,我看到的是母亲强作欢笑的面孔。洗洗吃饭吧,吃完饭好好休息,明天早晨……母亲白了父亲一眼,制止了父亲的正要说的话。我明白父亲要说什么,我更明白,自己今后将要面临怎样的环境,过怎样的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睡梦中听到了一阵钟声,这洪亮的钟声敲出的节奏,比学校那个半神经的打铃老师,敲出的更有力更沉重。父亲喊我一声,起来吧,上工了。我只好起来,因为我已是一名正式的公社社员,是社员就得按时出勤,就得挣工分。 那年我17岁。 村头的老槐树下,所有出工的社员中,我是最小的一个。在队长分派活之前,大家习惯地开着“小会”。当然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谁家的孩子考得如何,但没有人问我。我知道这些质朴大婶大叔的心思,他们不会用无意的话语,刺疼我心灵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秋娃叔是队长。他分派完农活后,没有给我派活。我以为他没有看到我,抑或不知道队上从此多了一名新社员。我正想像在学校一样,习惯地举起手提问。他这才回过头来,露出黄黄的牙齿和蔼地说,你刚从学校回来,干活没劲,就去三畛地看打瓜吧。记着不许人偷,你也不许偷吃,每晌记二分一工分,一天……他还在笨拙地算着。我早算出来了,工分只拿到正常劳力的百分之七十,少是少,活儿倒轻省,愿意也得去,不愿意也得去,因为你是一名社员,是社员就得听从队长的安排。 那是一片50多亩的打瓜地。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打瓜的蔓藤上,地里长满了毛毛草、抓地龙和打碗碗花。透过这些荒草隐隐可以看到,躺卧在湿漉漉的沙地上的一个个浑圆的打瓜。我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带着晨露的打瓜,像爱抚着自己的孩子。 一会儿,我站起身,从瓜地的北头向南走去,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像一位首长在检阅自己的列兵。厚重的露珠浸湿了裤脚,我全然不顾,只是这样穿梭在瓜地里。我要让这些列兵认识我,我就是他们的首长。今天从这个瓜行走,明天从那个瓜行走。每天早晨都是这样,以至于每个瓜行都留下我的足迹。 炎热的七月,半早晨太阳便热辣辣的。一条小水渠把瓜地分成两半,渠边杨树上的知了开始鸣叫,我便伴着这蝉声坐在树荫下发呆。我心里明白:这就是我近期的工作,也是我的生活。 中午的阳光更毒辣。坐在树荫下,我仍感到炎热,仍感到无处可藏。身体的本能让我只能在现有的条件下,改善生存的环境。我爬上杨树,奋力地折下较粗的树枝,用树皮做绳子,把他们绑在水渠边的杨树上,然后折很多树枝树叶,覆盖在上面,再折一些作为褥子铺在渠底。躺在自己搭建的窝棚下,我竟能睡得安然自在。伴我的还有窝棚外一声高过一声知了的鸣叫声。我那时最深刻的感受就是:偌大的瓜地,我和知了是活物,当然还有各色各样的蝴蝶、黄鼠、蚂蚱和树荫下乱蹦的蛐蛐…… 第四天中午,天依然是那么的炎热。我正在窝棚下做自己的梦,一阵嘻嘻哈哈的嬉笑声把我惊醒。没想到是那些男女同窗来了。他们看到我怡然地躺在窝棚下睡觉,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已经大学毕业,此时正吃着公家饭,挣着公家钱,在十分优雅的环境下,舒适地上班一样。 同窗九年的伙伴也话无忌讳。大家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自己的理想。这个说班主任昨天通知他过几天去补习,那个说家长让他补习他不愿意,但想到农家孩子补习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他勉强地答应了……说这些话时,他们的脸上荡漾着幸福,仿佛自己已经考上大学,跳出了农门。我想班主任不会通知我的,父母也不会让我去补习的,我只能是社会的弃儿,尽管那时心里酸酸的,但我只好含着泪水陪着他们傻傻地笑。 那年高考后,虽然大多数同学后来都同我一样,回到了农村,但他们不少通过补习考上了大学,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而我却没有这个机会,只有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努力地寻觅着自己的出路。 那年高考后,我爱上了文学。现在想起来,是文学救赎了我当时颓废的灵魂,再后来我成为一名民办教师,公办教师,中学高级教师,中学副校长。 如今,我已退居二线,又重新拿起手中的笔,写出了不少散文、小说,有百余篇在省市报刊发表,有90余万字在网络发表,自己也有幸当上了临渭区作家协会副主席,过上了很多人都羡慕的,干自己喜欢的事的快乐生活。 如此看来,其实,人生并没有定数,就看你如何面对厄运。你屈服于它,你的人生便不会有多少色彩;你战胜它,你的人生一定会散发出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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