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向沟渠系列十三：云淡风清，健康路

我心向沟渠系列十三：云淡风清，健康路
日日从学院路向北一直横穿过去，到了尽头拐弯就会看见红绿灯，星子一样闪烁在这座城市的另一条路中间，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健康路。健康路，这个名字我很喜欢，总觉得它从一出生就是为了祝福这条路上的每一个过客的。健康路是一条很长的路，长路漫漫，东西横向着，这些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我一直没空暇的时间去找它的头尾，许是生活忙碌，脚步匆匆，风风雨雨；许是与它只是淡淡缘分，似水流年，风清云淡，总之路过它也不只一次，只是回眸终究只有一笑而过，一如我这些年在健康路上邂逅过的那些人们。
我每周都会在周末的早晨,提着菜篮去学院路附近的大治路菜场，买些平时爱吃又苦于没有时间做的家常小菜。一个雾意朦朦的清晨，我照例提着菜篮在菜场转悠一阵，转身回来，却在归途中巧遇步行上班的大重。大重是我数年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住在这个城市的北京新村，离我的住处也就几里路的路程，可这些年我们也没有什么深交，就是见面打个哈气问个好，用他的话说，这年头，能坐下来一起喝杯水酒的朋友就是不错的了。照他这样说，似乎我们还是不错的，起码我和他这些年是坐下来一起喝过几次水酒的，单说这点，说一点交情没有也是不可能的。大重那天早晨遇见我，开口就说，哎呦，你一大早的提着菜篮子买什么好吃的？我本是很自在的，站在他面前，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脸红了，回答他，没买什么，就是捎了点粉丝和大白菜回来，留着家里备用。大重一听，马上接过我的话茬说，哦，我最爱吃的就是这粉丝烧大白菜了。于是我虚邀他一下，那好，今天中午就到我家来吃吧。我说虚邀他，那是因为就这点菜哪能真招待他呢，寒碜的叫我都开不了这个口。话到嘴边，不表态也不行，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句。好在大重是逗我开心的，他懂得如何给我台阶下，一个手势挥了一下再见，就走了。
健康路是大重每天上班的必经路线，也是我现在上班的必经路线。然而我们每天的方向不是一路到底的。他在健康路的西头，从西安路腹心穿过去，一直向西，而我在健康路和西安路的交叉口就得调转一下方向盘了，我得从西安路上向北而去，一直到过了西安路的桃花坞，才算抵达我的目的地。这样说来，我们的路线也只是偶尔的交接到一起，更多的时候，我每天经过健康路也只是短暂的一瞥，而走在健康路上最频繁的时光也是短而又短的，只在因为今年的秋天我的身体出了故障才在情势所迫，生活不确定的变数中意外走向它，和它有了这一个月的最频繁的邂逅。
邂逅健康路是一种偶然，就像我在偶然中邂逅大重一样。数年前，也是这样万物萧飒凋零的一个秋天，我辞了工作，守在医院陪护我先生家的一个出了车祸的远房表妹。说起这个表妹，她和我们本无往来的，只因表妹的母亲在那个秋天过世，也就是她出车祸的前一天，身为和她母亲是亲姨姐妹的我的婆婆前去吊唁，刚巧第二天回来就说了这个惨状的事情。表妹是我先生远房姨娘的唯一的孩子，先生的姨娘有先天性心脏病，能生孩子活在这世上数十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幸得靠苍天庇佑，总算熬到把孩子带大，只是苦了姨夫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姨娘在世的时候，常年是个药罐子，家里为给她看病一年过到头从来聚不到一分钱，她过世时，家里一贫如洗，连给她办丧事的钱都没有。姨娘命苦，表妹命也苦，出身在这样贫困家庭的孩子一天书也没读过，表妹成人后家里为让她又当女儿又当儿子用，就近给她物色了邻乡的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原本指望得济的，谁知过了门才知道男方婚前隐瞒病情，他在外地打工出过车祸，有轻微的脑震荡，根本不能负重体力活。婚后的生活，别说照顾二老，连自己的生计都要靠人扶持。姨娘去世的第二天，表妹为没钱给自己的母亲买棺材和他的丈夫拌嘴负气出走，就在离家出走的路上不幸被四轮卡车撞伤。事后，表妹被送进了医院，却因为驾驶员在交通事故所活动了关系，迟迟不肯付医药费，医生不给表妹动手术。我和先生赶到医院的时候，表妹的丈夫和姨夫都坐在医院的椅子上一言不发，他们说找事故所的人处理，那边的人说，按照管理章程，要自己先拿钱垫，等病看好了出院再处理。可他们这样的家庭，平时不出事的时候，家里都已经很少有亲戚敢沾边了，别说出事，更是亲戚朋友都躲的远远的，到哪借上万块的钱给她看病呢。最后，表妹的夫家很多人都出来说话建议带回家，用土方法推拿接起摔断的骨头。可我和先生去主治医生那里一问，人家说也不是不可以，这个方法，只是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残疾。他这样一说，我当即就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这样处理。为这个问题，婆婆那时和我在医院当时就动了干戈，她说有钱的时候照有钱的时候处理问题，没钱的时候照没钱的时候处理问题，没钱说好听的话也没用。婆婆是极力主张姨夫拿主意带回家用土方法治疗的，她说耗在医院里呆一天就要花一天钱，人家驾驶员到底能赔多少医疗费还是个未知数，况且姨娘尸骨未寒，真是活的要命死的也叫人头疼，到底顾哪头大家都忙的头脑乱了。

当时和表妹住在同一个病房的一个八十多岁老奶奶，看着表妹躺进医院两天都没医生给她用药，一见我进去就拉着我的手说，你们也给她想想办法呀，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像她这样命苦的人，妈妈死了还没下葬，自己就出车祸不能动弹，躺在这里不看怎么行，没钱也要想法子呀，这么年轻，万一弄出个好歹出来，一辈子都会受苦的。表妹躺在病床上本就心里难过，被陌生的老奶奶一说顿时失声痛哭起来，紧紧拉着我的手说，表嫂，求求你帮我想想法子，我这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家子以后可怎么过呀？！我本去医院只是碍于亲戚情面想礼貌性的探望一下她，当真正目睹了这一切，实在觉得这个事情不管不行了，旁边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一直对病房里的过往行人说个不停道，你瞧瞧这家子，怎么亲戚朋友来了那么多，没一个给她想法子看病的，个个劝她回去干什么，这些人真是坐着说话不嫌腰疼，事不关己，一个个都只知道往后退，真是人心炎凉呀。老奶奶的话，一直说的叫我站在那里感到惭愧。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和先生婆婆商议，他们都说我多管闲事，婆婆是信基督的，她一直说要怪就怪她这些年不听劝告，要是信神哪里会有那么多的灾难。那时，我觉得和婆婆商量这个事情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了。再问先生，他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不是该我管的事情，要是有钱，可以借点给她。可我们那时刚结婚不久，自己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哪有可能腾出钱来给她用，况且即使有钱，怕是没婆婆松口，我们也是不敢借的，因为家里一直主事的是我婆婆，我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哪有什么发言权。可我那时，却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要管这个事情的。回家后，我打开电脑闲逛，恰巧碰见网上的网友孙连洲，他是本地晚报的记者，我有意向他倾诉了我的这个烦恼，他说这种交通事故纠纷，他也无能为力，不过后来他送了我一句话说，你可以发动大家的力量，一个人是成不了气候的。他的那一句话，那时倒让我在一瞬间开了窍，在一筹莫展中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到当地的淮安文学网发帖子，公布表妹的不幸遭遇。说是好办法，这其实也不过是我当时在没有任何把握情况下想到的唯一可以尝试一下的法子，因为我知道上淮安文学网的大多是舞文弄墨的当地人，说不定这其中就有认识交通事故所的人，人家驾驶员可以找关系，我也可以找关系呀，只是这关系是遍地撒网，重在捕鱼。我把题目直接写成《紧急求助》。
大重是我在淮安文学网看到的当时第一个跟我帖子的人，当时他的网名叫雨中狂奔，我因为当时跟他一点都不熟悉，所以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他在帖子里第一次写到，楼主是不是想在这个网站发布假消息好骗钱呀？顺便炒作自己？发上帖子的第二天，我急不可待的打开电脑，当时却看到他这一句话差点没气晕过去，随即留言到：楼主要是不信，可以照着这个地址到医院实地查看一下。我第二天在看了很多人用疑虑的语气跟帖子冷嘲热讽时，立即把我的电话地址和表妹住的医院名字以及病房床号都留下贴在网上。
发帖子的第三天，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加了我的聊天号，彼此一说话，方知此人正是雨中狂奔，真名蒋大重，细一询问，才知道，好家伙，确实有来路，是清河检察院的检查官，难怪他那么谨慎，一见帖子就疑问重重的问我，原来是职业习惯，喜欢审问难免了。
大重当时在网上问我发这个帖子是想大家捐款还是想打官司，我因了解了他的真实身份，后来便具实说了我的想法。我说目前她人躺在医院里，身无分文，要很大一笔钱，捐款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庞大的医疗手术费，打官司那更是不切实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钱可等人身上的病不能等呀，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再拖延下去会拖出问题的，这骨折可不是什么小问题呀。我说你要是有熟人在事故所替我们动用一下关系，打个人情关照看能不能有法子先给她治疗，这是最捷径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大重有点为难的说，这年头为一个没亲没故的人谁想轻易动用自己的关系呀，那要欠人情债的，不过他后来还是勉为其难的真的帮助了我们。在大重的帮助下，数年前的一个秋天，我从事故所拿到为表妹看病的担保单，医院在见到担保单之后立即答应给表妹做手术，那个秋天的末尾，表妹成功的做了手术之后带着满意的微笑终于回家和亲人团聚了。对于这个人情，我一直心存感激不知道如何去还。我和大重只是网络上借助表妹这个机缘在虚拟中相识，而在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和我联系，直到２００８年的冬天，我在一次文友聚会上才真正见到他这个虚拟的网络上的朋友真正的音容笑貌。
在我无数次的想象中，一个做检查官的人一定是个板着面孔，给人感觉万分严肃，不苟言笑的人。在我无数次的想象中，一个做检查官的人一定还是个说每句话都和你上纲上线，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不可亲近，站在他的面前，需要战战兢兢，而在见到大重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想象是那么的不靠谱。生活中的他和文友在一起，一句话就能说的叫人笑捧腹，更别提严肃了。他不穿制服，别说像检查官，形象比唱样板戏的还有趣。用他自己的话说，工作中是一个人，工作外又是一个人，天天板着面孔，神经紧张，会患职业病的。离开想象，就现实里，这些年我在和他零星的接触里才发现，他普通的就跟我们对门住着的邻居一样，平凡，平易近人，没有半点官本位的架子。
去年的一个周末，我在健康路的对面学院路上拐弯口无意中碰见他和文友张保国一起在一个卖快餐的小饭馆里喝酒，桌子上只有一盘花生米和韭菜炒豆腐干。之前我曾不只一次的听文友圈子里的人说，大重喝酒很简单，随便两个小菜都能下肚，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心想你也不看人家什么身份，好歹是个检查官，哪能寒碜到这个地步，小饭店用的都是地沟油，不要钱怕人家也不会去吃，直到亲眼所见，那一次我才相信，原来所有的事情未必都是空穴来风的。张保国和蒋大重是铁杆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喝家常酒是常事，但是蒋大重喝酒只在周末喝，平时从不喝酒的，这是熟悉他的酒友们都知道他定下的这个规矩，他说喝酒不能误事。别看他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动起真格来，天皇说话也不会给你情面，坏了这个规矩。原则性强的叫人有的时候也很害怕。
认识大重前前后后也有三年了，这三年里和他在一起喝过数次酒，可只有一次是我主动掏腰包放血给他喝的，大多的时候，都是我喝他和张保国身上的血。这一次也就是今年的春天，他主动问我，能不能请他吃顿饭，？他说我成天在网上写文章，赚了稿费不知道请客就知道往自己腰包里揣，真是朝里痴不朝外痴的人，一点自觉性都没有。每次他那样说我，张保国就会在暗地里替我打圆场说，你我都是有单位的人，收入稳定，不在乎这一点，她是在这里打工的，收入不高，写稿子还不是想贴补一下生活，你就别敲她的竹杠了，要喝酒，我请客。可有一次，大重硬是叫我当着我和保国的面表态，请他们的客。于是那次，我硬着头皮在我住的地方附近请他们吃午饭。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我身上带了三百块钱，心想，这次随他们怎么宰，反正是老头洗脸一把头，吃完回去我就在网上黑了他们的名单。那天吃饭，我点菜，一说荤的，他们两个都摆手，一个都不要，都说鱼肉吃多会得高血压高血脂，大重进了饭店一落座就说，我只吃白菜烧粉丝，豆腐干炒韭菜，其他的不吃，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看着办。保国看了看菜单说，我要一盘花生米，一盘西红柿就行了，下面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轮到喝酒的时候，张保国说饭店的酒贵，你到隔壁的小店去拿半瓶今世缘来，我急道：半瓶怎么拿，真会折腾人，要拿就拿一瓶，蒋大重在一旁吆喝到，半瓶有卖的，我们经常买半瓶喝的，快去快来。那次喝酒吃饭，三个人吃完一结帐连一百块钱都不到，我去结帐的时候一听数目，顿时咋舌，你瞧这饭吃的，回家后说给先生听，他说你们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点钱我一个人都能把它吃完，这也叫请客，别丢人现眼了，我看你那帮朋友根本是拿你当三岁小孩忽悠的。
其实很多时候我也觉得大重是拿我当小孩子忽悠的，每次在路上他一碰见我，就会问，最近写稿子得稿费没？我要说没得，他是会到网上去搜的，漏了底，要挨熊的，要说得，他会这样说我，表现不错嘛，就是得了还要提高请客自觉性，你这方面和写作是一样的要加强。说完，他就会把手一挥，说，好了，你去忙吧。这样的架势，落在风中，很有几份大干部领导人的风范。
在这健康路，日日必经之地，因经常邂逅大重而觉得这条路变得特别有意义。邂逅是常有的事，世上任何人和人都有可能相遇，邂逅。因为人和人不是山和山的关系，只有不可能碰头的两座山，哪有不可能碰头的两个人。他在健康路，我在西安路，邂逅是偶然也是必然，他的风清我的云淡，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冥冥中的不可前瞻。风起叶黄的秋天，风里的偶然撩拨，让我这个秋天走在健康路上，每每只要在思绪里一想到这条路上的人与我在时光里正遛遛的过往，以及大重曾经在我那表妹危难时所做出的壮举,就会不由自主的希望在这条日日来时去时路上为它撒下我这一生真挚的祝福。

[ 本帖最后由 郭玉琴 于 2010-12-1 21:3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