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歌唱

枕绣
在乡野，枕绣多得就像是一种风气，一场暗战。所有的妇女，都喜欢将自己过去的收藏，或者是别人的收藏，夹在书本里或压在箱子下。无论是手脚麻利的，笨拙的，都有一整套属于自己的枕绣。上至禽鸟飞云，下至花虫野兽。该收集的，都被收集。

因为，这是一枚可以炫耀的图章。向亲戚，向邻人，也向子女。

在故宫，我曾见过皇上们的睡枕。四方四楞，坚实僵硬。两边的枕绣是龙凤呈祥。规整艳丽，自有一种黄胄风范。那应该出自宫廷秀女之巧手。乡野是出产不了这样的锦绣之作。

而乡野的藏品，和乡野一样，是隐匿着风吹过的痕迹。比如杨柳飞燕，比如鸳鸯戏水，比如桃花灿烂。一针一线，条理分明。红是红，黄是黄。喧闹，夺目。人文，地理，在这里以丝绸柔软的线条得以展示。就像那些正在消亡的过去，瞬间谎言似的被我们所唾弃。

在乡野，一本夹满了丝绸的书，就是一座被收藏的博物馆。一棵草，一缕风，一束光线，都被凝结，呵护。乡村从这里迎来了文明的曙光，也获得人文的尊重。

活人的日子，就是一次次对它进行虚幻的解释。以至于追忆，让几千年，和一分钟没有了距离。

于是，只剩下现在。或者说一个比纸张还脆弱的现在，供人翻阅。就像那些窗花，对联，方方正正地贴在土房上，让时光缓缓渡过。

不过有一点，它们都是安宁的。


庄院
依次向上或向下，是空谷。万年的空谷。把峡谷，悬崖，土地，撕碎片，撒开来，用同一种姿势。然后，让凌乱琐碎的光阴和庄院一起流出，流进。

寂静。在这样的季节看不见地穿越一座座庄院。

无论选取哪一条巷道行走，都会感到漫长而滞重，永远走不到头似的。但是会听到一些属于乡野的声音。比如狗吠，驴叫，马嘶，鸟鸣。也有柴火燃烧的脚臭味，汗臭味。所以，庄院是从来不注意整洁的。即便三五个靠在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的神情也有一种诡秘和卑琐。就像路边任意流淌的苦稠水。

但是，谁也不能完整地渡过这样的庄院。

掀开任何一角黄土，所有的重叠都被陶罐所遮蔽。这里是露天的。无论怎样一个过去，都会彼此重逢。记忆中最典型的乡村广场是打麦场。收获或耕种的季节，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每一位农人都会把自己的希望雕刻在长短不一的作物上。比如小麦，谷子，也会有高粱，黄豆。场心从来都是空留的。谁的收成好，谁就占领。但，那里却始终空着。暴雨，暴风，农药，已经让他们一次次地绝望。场心已经变成老人一双空洞的眼睛。

这样的目光，突兀，就像巨大的伤口。忧伤，孤独。他们的过去已经在风里失传了。而在庄院里行走的，仅仅是一具具腐朽的尸肉。

我的庄院，我的亲人，成了陷落了的废墟。


雪
小雪过了，大雪过了，周年仿佛也过了。什么都没有发生。老人们讲，雪是，这个季节的一堆纸灰。飘来飘去，即使落下来，也是黑的。

可是，黑的雪，就像鸟的一声尖叫，在停止的霎那，消亡。 [ 本帖最后由 何也 于 2010-12-21 11:5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