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米凉粉

沙米凉粉
文/李雷

是谁让腾格里沙漠的子民魂牵梦萦；是谁让河西古城武威的宴席熠熠生辉；是谁以冰凉的身躯滋润冬日里武威人内心的焦渴；是谁以自然纯朴来温润现代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是来自腾格里沙漠边缘农家的沙米凉粉，它是农人心头一把火，是从绵绵祁连山脉来的一捧清凉雪水，是西北风在腾格里沙漠行走时的一股劲豪。

沙米凉粉是武威人一年四季宴席的开场白，客人翘首以盼中它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餐桌上。它是一朵有着沙漠风情的闪光的白花。花瓣就是那均匀的被厨娘巧手切成一样宽窄、一样长短，且整齐码在盘里的细长条状沙米粉；花蕊是混合了熏醋、辣子、酱油、青菜、白菜还有诸多只有厨娘才知的调料的卤汁，红中带紫，紫里泛褐，褐中透亮；沙米凉粉自然会长叶子的，那丁点的香菜便是。宴席中的它像素面朝天的俏娘子，又是一个朴拙的楞小子，因为从它们的末梢椭圆处可推测出它们原来的家绝对是一个盆儿。

如此精致的花岂能哄抢，岂不涂抹坏它的容颜！当宴席上的老者举箸示意可以开吃的时候，那十双筷子都虎视眈眈那盘沙米凉粉。一旦沙米凉粉转至食者面前，食者毫不客气，口下绝不留情。“嗖”的一下将筷子插入条与条之间的空隙处，轻轻一夹，把一条沙米凉粉晃悠悠、颤巍巍地送到嘴边，吸溜一下，没有来得及咀嚼已然下肚。嘴里空留一段辣，一段酸，一段在嘴里绕了千百个来回、突然间发现成了一种既不是酸也不是辣更不是甜的味儿，这个味儿只能再吃一条来加以辨析。正当食者举箸前行时，盘内沙米凉粉荡然无存，只好将筷子往盘子里蘸蘸后在嘴里嗍嗍而去吃别的菜。内心里盘算什么时候，还能遇上宴席，再品尝一次沙米凉粉。

这只是城里宴席上的沙米凉粉。在现代文明的进化和商业利益的驱使下，它那原本淳朴的且泛着淡淡麦香和略略焦糊的味中渗入了机械齿轮摩擦出的汗味，就连冰凉中都带有氟的感觉。原本只在冬日里农家出现的它，也打上领带、坐上公交车，一年四季穿行在城乡之间，似乎在以其劲爽凉润来冲击乡民内心的憨厚和善良。

其实，沙米凉粉的根在乡村，是骄阳让它在农人的心头孕育。麦黄季节农田里劳作的农人焦渴难耐，关于沙米凉粉的话语就喋喋不休地随麦浪翻滚，口水竟然湿润了喉咙。农人总会选择健壮的麦子，除去麦穗后把麦秸晾晒干放在车棚里的角落。——做沙米凉粉必须有它的身影。

专用的碾米机把沙米凉粉行走在农家小院的步伐加快。寒冬腊月天，沙米籽从驼背上跳下来，被农人抱进家门后不久的一天，它便来到碾米机前。沙米籽将一身黄黄不太厚的沙衣脱去，露出白净的肌肤、挨挨挤挤地在大盆子里跳动。碾米房的老板抓上一把：看！看这些沙米仁多像麻雀眼睛！农人却不这么认同：不！是净肚噜娃娃！他们正在打量着我们呢！碾完米的农人给老板付加工费。老板不收，只说：等洗出沙米凉粉后，给我留两碗就行！——竟然是人为美食活啊！

沙米凉粉生命中的雨露是祁连山雪水中的那滴千年精华。正是这滴千年精华擦亮了沙米仁的眼睛，也正是这滴千年精华与沙米仁的完美结合，才使沙米凉粉清清爽爽的开在农家小院。农人把只有麻雀眼圈大，白中带有沙漠浑黄的适量的沙米仁，泡在来自机井、根却在祁连山的清凌凌的凉水里。就只一天，这些被水中滋养的沙米仁就成了大唐的才人——白白胖胖、饱饱涨涨。还等什么呢！这个时刻从骄阳当空一直侯到树叶落光！

农人到棚下那个角落处，拿出夏日里留下的那捆麦秸，洗净后，拿一把横放在水盆里和着沙米仁揉搓起来。水太冰，只能少掺些温水。太热了，会使沙米仁里的淀粉结块——沙米凉粉岂不夭折在盆里了吗！等一把麦秸从头到尾被揉搓地毛顿顿，毫无筋骨时，再换另一把麦秸来搓。直到确信盆子里的沙米仁全部被搓碎，它薄皮皮子里盛的淀粉都溶进水里时，才歇手。此时，农人眼前已经是一盆融入了祁连山千年雪水精华、腾格里沙漠苍远悠长灵魂和沙漠子民勤劳朴实品格的浓浓的汁。

世间最有味的其实是时间。当浓浓的汁中混合着的碎麦秸、沙米仁的皮皮子被细纱罗隔离，纯正的有麦的香、雪水的清、沙漠的朴、农人的真的汁，在另一个盆子里像花儿一样漩着、荡漾的时候，农人抹着额头的汗，笑了！——让它们等着吧！农人知道什么时候来探视的。

一昼夜过去后，沙米仁的淀粉自然沉到了下面，而农人却将心思提到了咽喉。天蒙蒙亮，女主人从面柜里挖出上等的精白面粉，从橱柜里拿出块粉（洋芋的淀粉）。在一旁猴急的小娃娃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准备面粉和块粉！正走进厨房，怀里抱着一大捆麦草（被农机镇压器压碎了的麦秸）的男主人听到“嘿嘿”地笑：不加块粉，吃起来软绵绵的，加了块粉吃起来才有那种劲骨骨的感觉。那面粉啊，就是沙米仁淀粉的根。只有面粉才能让它们心连心！切一条你妈妈做的加了面粉的沙米凉粉，从一头提上跑到兰州城都甩不断。小娃娃笑得咯咯咯！女主人把上面的一层清水清到一个干净的盆子里，把沉在下面的淀粉搅匀后倒到沙米凉粉生命的摇篮——柴锅头上的大锅里。加些块粉、加些面粉，木勺子搅了千百个来回，才吩咐自家男人生火。

做沙米凉粉最欣赏麦草的火。因为麦草就是那具有“掬一捧水来、不带一滴离去”品质的好柴禾。它点火快，火势猛，却去火也快，这品质是任何柴禾也无法代替的。十几把麦草在灶洞里燃尽的时候，锅底就有了动静，女主人加快了手中木头勺子的搅动频率。又几把麦草燃尽，锅底已经糊了一层，女主人的勺子很温柔地从这层糊面上滑过。缺经验的人会抠出糊了的底，沙米凉粉中就泛起黑星星，会让人想到这模样周正的女子脸上怎么会有雀斑了呢！

等大锅里沙米粉咕嘟咕嘟冒气泡的时候，女主人吩咐男人停止烧火，随即将勺子插在锅里，勺子不倒。——嗯！能出锅了！

谁知舀了一勺往下倒，却是一块一块的。——不好！有些硬！

女主人赶忙往锅里加清下的水，搅动若干下并吩咐男人再烧一把火。男人一把麦草燃尽，锅里又咕嘟咕嘟，随着麦草顷刻间燃完，很快锅里就停止了咕嘟。——沙米粉熟了！麦草真是沙米凉粉的知心爱人啊！仿佛麦草就是为沙米凉粉生的。很难知道是麦草造就了沙米凉粉，还是沙米凉粉把麦草的优秀品质进行了升华。

当沙米粉走进盆儿、碗儿，从内心深处接受亲切的冬日寒冷时，沙米凉粉就成了。沙米凉粉的内心有时也很脆弱，如果天太冷，它就很烦躁，把脚一跺，浑身变得粉碎。好端端一盆沙米凉粉就糟蹋了！

就在沙米凉粉冷却的那个当儿，主人家拿出夏日里晾晒的小白菜，还有从集市上买来的小青菜。泡软的小白菜、切成丁儿的小青菜，还有蒜末儿、葱花儿等都一股脑儿和熏醋进了锅，掺些水，开锅后醋卤子就成了。有些人不怕酸到牙，竟然喝没有掺水的醋卤子。好大的胆子！

把冷却了的沙米粉从盆儿倒出来，切成条，盛上一碗，浇上醋卤子，围着火炉，冒着酸到牙的风险，被辣子辣得吭吭只咳，却把嘴巴抡得飞快——这才是真正的沙米凉粉。

农家小院里的沙米凉粉有着麦香、泛着焦糊味，城市宴席中那由机械压榨出的沙米仁的淀粉做成的沙米凉粉能有这样的味道吗！更甚那凉和爽都变得硬生生、冷冰冰。所以出自农家小院的这样一盆沙米凉粉一旦走进亲朋好友家，对方总不愿独享，一定会邀请几个莫逆来分享。而吃过这么一次沙米凉粉的人对下一次的渴盼更与日俱增。（全文2815字）

[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0-11-18 11:3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