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花扣

盘花扣是中式服装上的一种实用与装饰结合很紧密的附件。有一段时间几乎要绝技江湖了，随着前几年唐装的盛行和旗袍的兴起，盘花扣成为中式服装业里再度盛放的奇葩。我这篇文字可不是介绍盘花扣的，只是很偶然地想起了一桩我与母亲间的往事，推算起来已经过去了五十年。


我的母亲身材好，从年轻时就喜欢穿旗袍，直到八十岁高龄回故乡南浔镇时，居然还在镇上度身订做了几套蓝花土布的旗袍。她不太喜欢买现成的那种，总是会上裁缝铺子度身订做。家里有个老舅妈就是裁缝出身，我们几兄弟和母亲的许多衣服出自她的手艺。
那一年我十七岁，母亲四十。过生日前让老舅妈做了一件紫色的丝绒旗袍。那件旗袍真的很好看，淡紫色的底子上是深紫色的牡丹花，穿在母亲身上极为端庄高雅。在我十七岁的眼光看来，母亲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这件旗袍做好以后，剩下一个难题，那就是没有合适的盘花扣。非常遗憾的就是，我的老舅妈有一手很好的裁缝技艺，恰恰没有学过盘花扣。因为时代的缘由，市面上买不到合适的盘花扣，也找不到会盘这种纽扣的艺人。母亲找到一枚旧的盘花扣，想让老舅妈和我的三个姐姐试着学习。当然，她自己也努力地在那里身先士卒，拿着那枚盘花扣和几根布条反反复复琢磨。四五个女人点灯熬夜了好几个晚上，却一事无成，一个个放弃了。
最后，母亲拿着那枚盘花扣叹了一口气，说：“哎，算啦。只好随便钉几个纽扣了。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件旗袍竟然会有这种遗憾。”
母亲一路摇着头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看得出，她心中充满惋惜与遗憾。等大家去睡了，我却从自己床上爬下来，拿起了这枚盘花扣。我不想让母亲这个四十岁的生日留下一份遗憾，决心要自己来编织盘花扣。


我自小喜欢动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最喜欢拆卸玩具。所有买给我的机械玩具，不到1小时，肯定会被拆得七零八落。然后，再试图重新装起来。母亲为了满足我的这种嗜好，在我五岁生日的时候，送给我一套小木匠工具。以后的几十年，家里所有的家具出了问题，都是我在负责修理。连我结婚用的全套家具，都是我自己一手打造。直到最近在南京定居，新家的修修补补，还是我来做的。从木工到钳工，水电工，凡是动手的家事，我都可以得心应手做得很好。
我少年时代还会很多女孩子的手艺，也就是所谓女红吧。比如用玻璃丝编织各种小玩意，用钩针钩织台布，打毛衣，裁剪衣服、绣花……等等。母亲常常开玩笑说我男生女相，应该是个姑娘。其实，我又是很阳刚的男孩子，照样喜欢舞枪弄棒。从小时候我喜欢的东西就很矛盾，既有各种机械玩具，枪支、刀剑一类男孩子的玩具，又有洋娃娃等女孩子的玩偶。


这几天，在她们研究那枚盘花扣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在旁边看，心里在琢磨着。看见她们终于放弃了，便悄悄拿起来端详。我仔细地分辨着盘花扣上布条子的走式，一边端详，一边在心里琢磨，看了足足一个多钟头以后动手了……
我并没有和她们那样，拿着布条子穿来穿去，试着盘出一个扣子来，而是动手开始拆开那枚做样子的盘花扣。我慢慢地将这枚盘花扣收得很紧的布条子全部松开，却又没有让它彻底散掉，只是让结构变得很松。这样那些布条子的来去走向变得清清楚楚，可以让人看到这根布条究竟是怎样左缠右盘，最后盘出了盘花扣。我拿着已经放松后的盘花扣端详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在心里记住了这些左缠右盘的手法。然后拿起一根她们做试验的布条子，按照这些手法开始盘起来。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枚形态和样子完全相同的盘花扣出现在我的手上。我放下那枚自己盘好的扣子，与样品一起仔细对比了一番，确信已经自己仿制成功后，重新拿起一根紫丝绒布条，很快盘好了第二枚一枚一模一样的的盘花扣。
只是，我觉得这个盘花扣的款式与母亲那件旗袍并不相称。便打开自己的一个抽屉，在里面翻出那些用玻璃丝编织的小饰品，那些小猫、小狗、各种各样的花。翻腾了许久之后，选出几件，对着它们看了好一阵，终于拿定了主意……


第二天早晨，母亲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桌子上放着几枚新编织的盘花扣，每一种都不一样。她大吃一惊，拿到手里仔仔细细看着，不知道这一夜之间究竟是谁，编织出了这些款式新颖的盘花扣？她去问舅妈，舅妈摇摇头，再问三个姐姐，各个都说不知道。母亲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看着床上还在酣睡的我。
母亲笑了，指着我对着姐姐们说：“我这个不是儿子，竟然是你们妹妹，一个最聪明伶俐的女孩子。”
姐姐们也笑起来。
笑声惊醒了我。
我睁开眼睛不满意地嘟囔着：“吵死了。我刚刚睡着就被你们吵醒了。为了妈妈的盘花扣，我一宿没睡，能不能让我再睡一会儿？”
母亲笑着走过来，弯下腰在我额头吻了一下，说：“好儿子，谢谢你。这是你送给妈妈最好的生日礼物，我会珍藏一辈子。”
……
母亲五年前病故之时，在我的坚持下，姐姐们为她换上了那件紫丝绒的旗袍，旗袍上面是我当年亲手编织的玉兰盘花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