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 渡

苦 渡

白茆塘北通长江，南接城区，河道宽阔，水流丰沛，它自诞生之日起，就忠实地灌溉着沿河的万顷良田，套用几句歌词，两岸常年是“麦浪滚滚闪金光，棉田一片白茫茫，喜看稻菽千重浪。”世上湖山，天下常熟，白茆塘功不可没。
1968年的秋天，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中，我来到了白茆塘边的一个小村庄，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年身强力壮，年轻气盛，立志要练红思想，扎根农村。一鼓作气势如虎，农活学会了，肩膀练硬了，人也晒黑了，社员们的赞扬声也听得多了。可是时间一长，我内心慢慢地开始觉得有点枯燥，想换换环境又没有可能，人就是这样地充满矛盾地生活着。隔了二、三年，公社在白茆塘边办了个砖瓦厂，是当时挺现代化的轮窑，有好多知青都到了那里，毕竟也算是个工人呀。又过了一段时间，队里分到了一个名额，我要求队长让我去试试，竟然获得同意放行了。
在砖瓦厂里工作确实适意，干活爽气，吃饭食堂，任务包干，早完早歇，不像农田里干活拖泥带水。知青们都是一个城里的，老乡见老乡，万事肯帮忙，相互间是很亲热的。厂里有宿舍，四、五个人一间，同屋的小福是我一条街上的老邻居，当然关系更铁，无话不谈。半个月下来，感觉还不错，就是看发现小福近日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时值酷暑，夜不能寐，我和小福坐在白茆塘边乘凉，万籁俱寂，皓月当空，连对岸的树木村庄都看得一清二楚。小福久久地凝视着对岸，半天没有动一下脖子，我自管仰面朝天数星星，真如俗话所说：黄牛角，水牛角，各归各。终于，小福忍不住开口了，原来他看上了同厂的一个女工小娟，一来二往已有了点感觉。她家就在对岸的村里，小福很想去她家玩玩，也好趁机见见她的父母。他还吞吞吐吐地问我，愿不愿意陪同。我自己虽然还没谈过恋爱，但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一口就答应了。就是这条横在眼前的白茆塘有点麻烦，绕道镇上来回要花近三个小时，弄到半夜三更还要影响明天的工作。两个人思来想去，只有走走捷径，从白茆塘里游过去。
这条据说由海瑞疏浚拓宽的白茆塘很是宽阔，在我们的屋前就有三、四十米之遥，好在我俩水性不错，游过去是没问题的，就是在晚间要格外小心。夏天衣服不多，一件汗衫，一条短裤，脱成光腚，举在头上，单臂划水就过去了。到了对岸，暗中摸索着穿好衣服，套上拖鞋，就找上门去了。不要说父母，就是小娟也没有想到小福会在这样的时间，以这样的方式来上门，特别是听到我俩是游过来的，更是感到意外和惊奇。小娟的父母其实很通情达理，也不歧视知青，还炒了南瓜子招待我们，于是小福到小娟的房间去谈情说爱，我在前堂与小娟的父母、弟弟闲聊。到九点钟就知趣地告别，回到白茆塘边再次渡河回到宿舍。当夜，小福觉得有门，兴奋得一夜没有入睡。
这样的惊险浪漫之旅，我参与了七、八次，主要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夜色昏暗，水深莫测，即便是爱河也充满着危机与险情。小福与小娟的爱情在不断地升温，小娟父母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笑容，南瓜子吃了一升又一升，估计是云开日出了。可是我却接到通知，大队里需要我马上回去，另有工作安排，于是匆匆地告别了日夜相处的好伙伴就回去了。再后来，我作为多子女插队被招工回城进了正式的工厂，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二个里程。乡亲们在白茆塘里摇船送我回城，途径砖瓦厂时我也没有上岸去打招呼，一是他们肯定都在上班，二是也不愿去刺激他们。
时光流驰，白驹过隙，几年后的一个傍晚，小福找到我家，邀请我喝他和小娟的喜酒，说我劳苦功高，非坐上席不可，于是从兴赴宴。席上与他的家人坐在一起，说起当年夜渡白茆塘，见证鸳鸯配的往事，大家笑得乐不可支，小福小娟也连连向我敬酒，感谢昔日相助之恩。1979年知青全部返城安排工作之后，小娟也作为家属上调进城，与小福在一个单位工作。后来生了两个女儿，小福因工作业绩突出，被提拔为单位的领导，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常在街上碰到小娟妈，说起小福就笑逐颜开。从此小福与我来往频繁，联系密切，无话不谈，知己贴心，我们一起成长，成熟、恍然间过了天命之年。
风云突变也是人生的一个主题，有一次他满面愁容地来找我，说他的生活之路开始变得崎岖曲折，主要是小娟变得性格多疑，脾气暴躁，夫妻间常常矛盾横生，口角不断，家庭里再也不见昔日宁静温馨的氛围。我为此多次劝过小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想用他们昔日情感建立之不易，来打动他们心底残存的情愫，挽救他们频临破裂的婚姻，可是小娟的态度近乎固执，效果实在不大。小福的心态更坏，常是借酒浇愁，聊以自慰。后来，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小娟在医院被查出患有脑瘤，压迫血管后造成疾病，性格出现剧变也是这个原因。遗憾的是手术并非十全十美，小娟的脑瘤切除后，思维恢复了正常，身体却出现偏瘫，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坐上轮椅度日。小福的内心世界在想些什么？从此再也未曾向我透露过，只是照常的工作，默默无语地维持着多灾多难的家庭。
又过了一段时日，我接到小娟的电话，说小福脑溢血突然过世了。我赶到他家，只见是灵堂白幔，音容不再，我强忍悲痛在灵前拜别小福，遥祝他一路走好，沿途盛开彼岸花。小福的身体本来很好，为何会衰变成这样，早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可能是不堪重负，心力交瘁所致。留下孤苦伶仃，重病缠身的小娟，只能依靠女儿女婿的照料度过余生。
人生苦渡，勇士何求？一个能勇敢无畏地地渡过波澜滚滚的爱情河的勇士，却没能趟过自己的命运之河。此中缘由，莫衷一是，苦耶悲耶，是耶非耶，只有在九泉下的小福自己得知，但是我相信小福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 本帖最后由 柔木 于 2010-12-17 13:32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