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

南方
武志强

　　南方是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从未去过南方，南方是一个我想象的地方，南方的天空应是绯红色的，火烧云一般，绚烂美丽。我想望着南方。南方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离这里太远了，但我好像就去到过那个地方，至少我的梦魂去过。 　　南方多雨，我钟情着南方的雨季，在一个个连绵的雨季，一部分人生发了爱情，一部分人霉烂了自己的情感。南方多水，爱情是潮湿的，是打着雨伞的，有过的爱情就在水上漂，还没有发生的爱情就在水上等待着。南方应该是多雨伞的，窈窕女子的背影出现在光线昏暗的长巷里，所以在南方多的是阴柔气息。 　　我站在水的这一边，等待着我想望的那个人，她在水的那一边，她要莲步姗姗从水上走过来。南方的女子，总是一个谜。南方就是个谜。南方的爱情氤氲成一团雾。南方又是忧伤的，我在这边，女子在那边。记忆中我们总是隔水相望。南方的水是清澈的，就像女子的眼睛，能照得见我的忧伤的心思。 　　我看见岁月流逝，宛如日月轮回，时间就是一扇扇门，在我身后一扇门关上了，另一扇门打开了，我一路逶迤着南方的踪迹。我从南方走出来，我不像是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我有另一个世界，在时间的尽头，那里梦幻丛生。 　　我一次次向南走去，但我始终没有越过那条边界，就是说我没有到过南方。我曾听一些到过南方的人说起南方，但他们语焉不详，不能说出更多内容，所以南方给我的感觉总是朦朦胧胧，就像有雨季罩着，就像是有的时候我看不清我爱人的面孔，不知道她倚窗在想着什么。但想望中的南方总是幸福的，欢乐的。所以我想着我的南方。尽管我没有到过南方，但我还是把自己的一部分想象，一部分思想和情感交给了南方，我因此对南方表现的很慷慨，虽然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个小气的人。 　　这夜晚我托着疲惫的身子躺下，我在梦里回到了南方，好像南方是我的故乡，是我应当回去的，阴雨的日子，我在南方的街道上走着，一条条的街巷相互连接着，曲曲弯弯，是我走不尽的。我在这样的日日夜夜里想着南方，其实我从没有到过南方，如果有一天我到过了，或许我对于南方就再也写不出什么了。 　　南方有我心仪的女子，她从南方的帘幕下缓缓走出，这是我在想象中不止一次看到的尽头。当我一次次陷入回忆的时候，仿佛我就是南方的常客，不，仿佛我的出生地我的根就在南方，我是有权利有理由回忆南方的。南方的声音是舔润的，这样的声音里有一种湿气。草木蓊郁之中，南方的青烟升起来，时间总是流动的很慢。我在这样无数缓慢的时光中，回到南方，回到我的家乡，推开房门，房间里空空荡荡，有一种浓重的霉味。家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房子也因年久失修而要坍塌沦为一片废墟了。我在这里已经找不到我所要找的东西，也看不见什么人。时光在飘忽中，我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有点头痛，内心里有一种冰凉的感觉，这是让南方浸淫太久的结果。在那些无知的睡梦中，我把我的泪水流在了南方， 　　南方的树上长满了青苔，在那些青砖的缝隙里也长满了青苔，青苔下面有一双纤手隐藏的情书，和一些落红泣泪的故事，小孩子总是不懂大人的心思，对于生活的艰难也一窍不通，所以在那些无知的岁月里，其实南方饱含了辛酸。等有一天自己长大，重返南方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寻找一些飘零的爱情，那些爱情的落叶经霜沐雨，已失去了当时的鲜红。我因为在南方呆的太久，所以常常就有一肚子爱恨情仇的故事，望着南方多雨的天空，感觉自己却无处诉说，而南方对此表现出一种令我惊讶的平静，它并不急于要听我讲些什么，它那一种深沉的悠远和寂静一定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潮湿的沧桑往事的结果。 　　虽然我远离南方，从没有将脚步踏上南方，但我从没有失掉南方，南方一直在我的记忆里生长，就像那里一年四季常青的树。那里树的密叶几乎就要遮蔽了南方的天空，我往往要探头从那树叶的缝隙间寻找一线天色。清晨光滑的石板路上，或者是在黄昏的朦胧里，我走在南方寂静的街道上，身边总像有一个人影陪着我，并且发出一声年青女子才有的幽微的叹息。所以南方在青春、灵秀之后，多出的就是一份忧郁，这正与我的性情相合，仿佛我生来就是要归属于南方的。同时想到自己悲愁的命运，我几乎就要拗哭失声。所以在南方的天空有我太多的泪水。我因此仇恨自己的出生，几乎要生出一种复仇的欲望，但是当我拔剑四顾时，南方阴郁的天空下，我却心茫然了，感觉自己倍加孤单。我不是一个勇士，我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一个孱弱的人。 　　现在的生活是静止的，多少年来都没有什么变革，我坐在树荫下，眼前总要浮现出一条长路，它像一位孤独的行者，脚步一直通向南方。在时间的漫移中，南方凉爽的空气向我吹来，吹散了我身上笼罩的死亡的阴影，开始展现出南方一种固有的宏大场面，那是密集的树叶上面南方的天空所具有的。我想起我在南方有过的幸福，执之之手，我们曾经相依。那些低低切切渲染出的氛围，是我一直不能忘却的场景。这里南方的每一个雨滴都负载了沉重的回忆。在目光的躲闪中，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生死相依了。只是离别来的太快，想象不到的南方快速延伸，成为一个我不能到达的地方。我透过古旧的窗棂寻找南方昔日的天空，才知道人事已发生了很多变化。曾经以命相许的有时也轻薄如一张纸。 　　南方多树，树叶分割着那里的天空，天空看起来是清晰的多角形的,在树叶映衬的多角形的蓝色透明的天空下，我出没在南方的门厅里，于细碎的光影中，不免要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像窖藏许久的酒，一日开封，竟也芳香扑鼻。南方是遥远的，在遥远的远方，而回忆是亲切的，一遍遍把我的目光和思绪拉回来，停留在眼前的院落里。我曾经走过很远的路，我坐火车，又步行，我走在山间，越过平原，穿过地平线，我以为自己就能到达南方，结果我并没有能踏上南方的地平线。南方对于我仍遥遥在望。 　　在时间的延绵中，神秘的南方就像是处在时间的尽头，仿佛是要生命重新经历一回才能到达。而我手中也将举起南方的复活之火，我在此火把的照耀下继续前行。南方在我的思想中已是永恒了的，它更多不是来自我的经历，而是来自我的想象，我在想象里为南方开拓了足够的疆域。某种意义上，南方对于我就是无限的。南方是一本需要我仔细阅读的书，我才开始翻开它的头几页，更多的内容还没有来得及阅读。我在深夜里，在阅读的快感中，一次次享受南方带给我的愉悦。无论我睡着还是醒来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在向着南方行进。南方就是我的一个梦境，就像田野上的庄稼和树木是我的梦境一样。我叫着南方的名字，感觉它就温柔在我的怀里。 　　南方的天空是红色的，就像火烧过一样的火红。每一个到过南方的人身上都有这样火红的色彩。我说的是他们衣服上所沾染了这样的色彩。南方是神秘的，它的原野一望无垠，望不到边际。在这样的原野上行走，孤寂就是敌人。但这是不可避免的，是一个人抵达南方所要付出的代价。或许是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或许是我还不够虔诚，所以才不能回到南方，长久以来才体验这一种流离失所的苦涩滋味。望着南方宁静透明的天空，我有一种生命归依的感觉。 　　太阳落山的时候，把它永恒了的无边的光辉洒下，南方被映照的更加辉煌，有一种生动逼人的气质，生与死，经历与往事，回忆与希望，都在此光辉中生了翅膀一般要翩翩飞舞了。我自己会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激动心情，呼吸着潮湿而清新的空气，催促着自己的步履。在我越来越快的脚步里，内心里的快乐也在不间断的涌动着，就像是装着一只活跃的小兔子。 　　南方是有故事可寻的，南方具有悠久的历史和远古的文明。我需要在一个安静的时刻，坐在一张桌子旁，饮着茶，或喝着酒，来细细品味。品味南方的香醇滋味。一阵风吹来，我的脚边会翻动着一片南方的落叶，那上面记录了一些南方的风雨和光阴。我俯身把它捡起来的时候，在一瞬间的陌生之后，更多涌来的就是亲切之感。因为这也是我所熟悉的，仿佛我刚刚经历过这些。我拥有过南方的天空，南方的光阴在我身上活跃着，就像在那天空上面燃烧的火焰一般。 　　在我神色镇定地走向南方的时候，我想我就已经开始拥有了南方。南方的风吹在我身上，吹起我衣服的下角，像是在撩拨着我的心思，急于向我剖白着或解释着什么。我应该平静地走向南方，没有恐惧，没有抱怨。用刀子把南方镌刻在我的心间，就像是一枚徽章，把南方挂在我胸前。我在行进当中，并没有想到要在南方获得希望，我只是要解脱自己，正因此我才一次次向往着南方。把自己的身躯倾向于南方。仿佛我自己生来就是要为南方而生长的，并且倾向于这种生长。我的枝桠伸向南方。我的南方，我心底里一个柔情的名字。 　　我在朦胧中回首从前的方向，那似乎就是南方，我就是从那里出生，从那里走出来的。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无论你来自哪里，其实我们是循着不同的方向，走向死亡，殊途同归。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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