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山行

秋之山行 文/薄暮

　　中秋的风凉爽清逸，阳光洒在身上，温温的暖，独自上山。昨夜的雨，失却了看月亮的机遇，然而带来了今早的明净，林间流动着湿润的空气，山道被雨水洗过，履底微微的舒适。两旁的树木依然葱茏一片，来往的行人三五成群的，兴趣盎然地走在秋光中。我掏出手机，向远方的他发了个短信：我在去维摩山庄的路上，不知道那里的桂花开了没有呢。
　　我几乎怀疑自己是否有点盲目，在时间的滴答声中，迈着小步，轻缓，平静。手里执一部相机，皮包在臂弯间挎着，黛绿的韩版线衣，浅色七分中裤，还是穿了中跟皮鞋，始终不习惯穿休闲平底鞋。此刻的心情，全投放在林间，山下的红尘声色渐渐褪去，思绪拨弄着它的手，梳理一份从容而淡然的心境。
　　走近城门，有个养蜂人在那摆了大大小小的瓶子，里面装了透明的蜂蜜，见我走过，微笑招呼着：“买瓶本山产的蜂蜜吧，很纯的。”不由得把眼光落在她黑里透红的脸膛上，发现这样的笑容朴素干净，和她的营生相得益彰，也仿佛听到街头小巷里常常出现的叫喊声：“买蜂蜜——”那拖长的声线里包含了她的乡音以及生活的艰辛。事实上，我和她几近相似，虽然是坐在办公室里从事文字工作，但是，不也一样的出工，下班，平凡得就如一台流水线上的机器，生命的过程大抵都是在生存中消磨，只是有一些时光会是不相同的，必须自己充分把握，真正地领略生命带来的美丽。
　　思量间，收到了他的回复，话语柔软舒心，不禁嫣然一笑。忽闻林稍间一只鸟的鸣叫，清脆婉转，好似在告诉她的同伴一件喜事。即刻，传来几只鸟的和音，一样的脆亮抒情，我把视线延伸至深处，未见鸟儿，于心不忍，随之踏进了这片林子，幽幽感叹，天地万物，皆有灵性，包括这眼前的杂草和荆棘，脚下的草叶上还沾着潮湿的水汽，底下的泥土松软黝黑，散发出隔年树叶的霉腐气息，一棵老松树歪扭着粗糙的身子，被藤蔓缠得形容枯槁，我能感受到它的沧桑和疼痛，调准镜头，还是把它收藏了。往前走几步，任凭带刺的植物绕上腿部。这一方的树木稀疏，片片金色在绿叶上跳跃，三四朵喇叭形的木槿花在枝头羞红了脸，心中喜悦，按下快门。俯身于一丛灌木，上面布满细碎的暗紫花儿，耳边有嗡嗡之声，又见花蕊里的蜜蜂，才想起了路上遇见的养蜂人的话，心想这山林之丰饶也是得天独厚的。
　　周围出奇的静寂，方才的鸟鸣消停了。我吮吸着缕缕草药的清香，目光在周遭探寻，惊奇地发现一株血红色的彼岸花在背阴处盛开，这是秋彼岸，形若蟹爪菊，曾经查过有关彼岸花的传说：“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因此，彼岸花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开满小径的花火一样燃烧着，指引亡灵走向三途河的彼岸，通向幽冥之地。我被它的娇艳深深迷惑着，不愿把死亡和它相提并论，尽管它的红是一种刺眼的血色，它是繁华落幕后接近安息的一场盛宴，是一种毒，但它也是一种药。自然界的生命是很奇妙的东西，生命形态千变万化，它们生在自然界里，最后又回归于自然界，循环往复，这过程不能不说是非常奇妙的，人类给它们赋予了不同的意义，呈现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回头重又走上山道，加快了脚步。不久，人也到了高处，可见浮云掠过蔚蓝的天空，山峦绵延，苍翠毓秀，竟吟诵了王安石的诗句：“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登山至一定高度，总会滋生出抛却一切世事纷繁的快感，轻松得只想大喊几声，留一段光阴于清静处，独自熨帖生命的纹理，将浮躁抖落，坦率地直面人生。眼下的路途长远难走，但，相信路在自己脚下，总有契机转合。累了，坐下歇息，沐浴在秋日光亮里，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猜测起维摩的桂花究竟开了没有。我笑了，答案就在前面。
　　来到山庄正门前，内心怡然，环顾四周，地处山腰，向阳避风，绿树婆娑，视野开阔。这里最早是一个建于南宋隆兴元年（1163年）的维摩庵，在虞山北坡的石屋涧之上，明宣德四年（1429年）始改名“维摩寺”。坐西朝东的布局，登上寺内的“望江楼”，可以观赏日出，一到深秋，层林尽染，美不胜收。古时文人雅士喜欢在此结伴夜宿，起早一睹日出壮观，留下了“满空晴旭照山林，翠竹丹枫画可评”的诗句。享有“维摩旭日”美称。可惜的是解放后，没人修缮管理，寺院内日益荒芜，殿屋破败。直至1983年后，政府拨款，按寺遗址原有布局，依照江南传统园林建筑重新修建。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木匾，“维摩山庄”四个墨迹苍劲有力，两旁的圆木廊柱的红色油漆已褪色，跨过高高的木门槛，踏入园中，和一片桂树林迎面相撞，秋风拂过，绿叶喧哗，沿着青砖铺就的小径前行，可见挂着大红灯笼的殿前围廊下，几个曲艺表演家在弹唱越剧，看相貌，都是老者，神采奕奕，姿态从容，全身心地投入在各自的角色中，令游客称羡不绝，给这素朴的山庄增添了几分古韵。
　　这才想起包里的相机，取出，打开镜头，拍下了这组风情人物。穿过一个大厅，步入后院，一条黑狗卧在一棵桂花树下，悠闲自在的样子。廊下有二个老人坐在方桌旁的藤椅里交谈着，看样子，他们是这里的清洁工，走近，询问桂花大约几时开放，他们笑着回答，快了，还有三四天光景。老伯还热情地给我说，前面园子里靠墙有一棵桂花树盛开了。
　　山庄园中栽有百株桂花树，已有二十个年头，造福桑梓的是热爱家乡的美籍华裔张兆明先生与夫人周畹玉女士，而今，年年中秋以后，满园溢香，游客众多，被誉为“百桂园”。我伫立于已然绽放的丹桂下，微风过处，点点花瓣轻悄落下，铺了满满一地，暗香阵阵，真可谓“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
　　转身之际，恰见一石碑上镌刻的八个字：“沁香甜醉，侨老心归。”默念着，于桂花树下坐定，品着香茗，藉此山庄之古朴精气，恍若进入“茶禅一味”的境界，让自己的心放置于内，直抵尘埃，归于山中秋色，归于闲淡人生。

写于2010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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