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幼儿园长
2021-12-23叙事散文吴安臣
乡村幼儿园长■吴安臣莽莽苍苍的大山,把人压在谷底的路上。摩托车一直在弹石路面上颠簸,不到四十公里的路,却走了近两个小时。头顶上细雨霏霏,裤脚上沾满了泥浆,马达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轰鸣着,握车把手的虎口在隐隐作痛,心里是压抑的,那些大山仿佛是压……
乡村幼儿园长
■吴安臣
莽莽苍苍的大山,把人压在谷底的路上。摩托车一直在弹石路面上颠簸,不到四十公里的路,却走了近两个小时。头顶上细雨霏霏,裤脚上沾满了泥浆,马达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轰鸣着,握车把手的虎口在隐隐作痛,心里是压抑的,那些大山仿佛是压在我们头顶上。我一路不停地抱怨着这鬼天气,一股子无名火在燃烧着。目的地是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幼儿园。妻的一个学生在那当幼儿园园长。此去是帮她画墙面壁画和教室内的装饰画,我去搭个帮手。
那是一个盛产泡核桃的乡镇。核桃在那里属于金果,摇下来,甚至还在树上呢,就有山外的的商人预订好了,先付了定金。一户人家如有百十棵都挂果的核桃,就完全可以坐享其成了。如想赚得更多些,那么就自己烤干了,囤藏起来,待到价格涨上去时候再抛出去,反正这样的坚果有很长的保质期。心想,无怪乎这位乡村幼儿园长能在大山里耗资几十万元盖起这座幼儿园。
终于到幼儿园了,那个幼儿园长却与我想象中有天壤之别,面容黧黑,说是妻的学生,然而那面容比妻还显得苍老。那刻,她正提着一个猪食桶,背上背着一个刚满岁的孩子,见着我们,她很局促地在围裙上揩着手,说饭已经煮好了,炖在锅里,就等我们来了。那双手完全不像是一个文化人的样子,和普通的乡村妇女没有两样,她的拘谨和不自在让我们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作为一个幼儿园长,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是举止端庄优雅,手指不说白皙如葱,至少也不会这么粗糙,她在喂孩子饭时,我注视着她的手,那手指节上,居然还有剥核桃留下的痕迹,被核桃噬咬得类似烟渍,有些地方皮子甚至都剥落了。小孩子也是很黑,像是一个非洲难民窟里抱出来的。孩子不断在她怀里哭闹着,她只好放下饭碗,略带歉意地看着我们,说,不好意思,耽搁你们吃饭了。然后起身去外面哄孩子。
隔了一会,孩子终于睡着了,她重新回到饭桌边,那时我们已经吃完了,我说孩子的父亲呢?怎么不与你一起照顾幼儿园和孩子。据说有80多个小孩在那里读幼儿园,却只有两名教师,而且分成了大中小三个班别。怎么还有精力去喂猪和忙农活?她说没办法,老公趁着假期玩去了,根本见不着影子。而且她的老公很明白地告诉她,他家不差这几文钱,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的!岂有此理!我听了有人这样说,我觉得这样的丈夫真是有些混蛋不堪。他家里据说好几百万呢,算得上那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作为农业产业比较发达的镇,这里的人除了在穿着上不够新潮之外,口袋里的钱是比城里人的多。
钱多了,在这没有娱乐场所的地方,总会作怪,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钱多了它会在包里跳,于是很多人迷上了赌博。她的丈夫,同样迷上了赌博,而且她的丈夫还爱豪赌,赌完了就去找女人,那个和他丈夫相好的女人甚至嚣张地打电话给她,叫她识相些,“出让”她的丈夫。我和妻子说,哪有这么嚣张无耻的女人,居然如此狂妄!她说,随他吧,反正我有这份事业在这呢!是啊,这是她的事业,藏在大山深处,埋藏在内心的角落里,她原是学体操的,然而看她现在的身板,完全和体操无缘了。
踱进办公室,我顺手拿起一本教材,看看内容,我觉得完全不是给幼儿园的孩子看的。我说,这教材完全可以拿给一年级的学生看了,这么小的孩子弄不懂的,小孩子这个时候应该教给他们玩,培养起他们对学习的兴趣!她听到这些,似乎难为情的低下头说,这些家长都是星期天晚上送来,星期五接走孩子,几乎不问孩子学了些什么,所以这些教材在选择的时候,也不想注意这些细节。
想来这的确只能算一家托儿所,这些从三岁到五六岁不等的孩子被圈养在这,目的也就是家长能腾出时间做别的营生。好多家长趁着这个时间又可以去放手一赌去了,看看黑板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我说你们的老师是正规院校毕业的?她更加难为情地说,不是,她们都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但是又不想去太远的地方打工,有一个还要照顾家里的老人。感觉自己太像一个记者了,本想继续问问其他的,我怕她更难堪,也许在她内心底还藏着更多的怨结,但是这些结对于我们这些匆匆过客来说,又能帮她解开多少呢?问及的有些问题显然都是触及她心痛和不安的问题。她把自己攒的钱投进去不说,还跟夫家拿了20多万,她说,每天花销都在1000元以上,而每个学生每个学期的收费也就是1000多元,明年这个时候,适龄的学生将离开幼儿园去小学就读,这就意味着需要补充进新的生源,然而生源在哪里,她说到这时,眼里一片空茫。是啊,独生子女越来越多,补充新的生源将成为压在她肩头的大山。大山的包围还不算,一个弱女子在大山的包围中如何冲出去啊,好在山里的人家政府允许生二胎,不然生源真会很快就断掉的,这样的一所幼儿园真的是“与世隔绝”了,因为太远地方的孩子家长也不会放心把孩子送到这。
她告诉妻子,马上县上要来检查验收了,所以教室里邀请妻子抓紧画,如果验收不合格,意味她要停止招生,停止一季的招生,那么前期付出的估计要白费了,看着她无助的眼神,妻子说我晚上加下班吧,本来妻子正患感冒。晚上由于能见度低,不想继续画了,而且站在架子上,腰要随时弓得像虾米一样,颜料像油漆,稍有不慎到处染得都是。但是看着她求助似的眼神,我们默默地走进教室,把灯开起,继续挑灯夜战。
入夜,大山腹地,只能听见秋虫的低鸣,偶尔有摩托车从门外的路上驶过,很快便淹没在黑夜中,渺无踪迹。周围看不到任何灯光,对面的山上偶有星星点点的光,我知道那是行路的人在往家里赶,这座幼儿园孤独挺立在大山里,四周是浓稠的夜色,我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一个弱女子为了所谓的理想,在这深山里耗资数十万元的幼儿园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我现在去追寻这些无聊的意义或许真的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她在为自己的理想付出,虽然艰辛,但是他们在努力。有人在赌,用卖核桃的钱豪赌,但仍有很多人像这位幼儿园长一样,努力着,坚守着,他们的理想谈不上卑微,谈不上高尚。很多人一辈子或许都得不到天一点眷顾,得不到人们一点认可,但是他们仍在跋涉,想到这些,心中释然,睡意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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