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结

　　心结
　　弟弟打来电话，说侄子过十岁，要我回家帮他料理一下，日子就是这个月的农历初八，我翻翻日历，是星期天。就不是周末，我也要挤出时间回家帮弟弟。兄妹六个就他书读的最少，初中毕业后就放弃读书，回家帮助父母，让我们完成了学业。在说我这个老大，老弟家有事，理所当然要出头露面帮弟弟理理事了。
　　因为头天晚上还有点事，没有回去，我打电话问了弟弟准备情况，以及一些细节的东西，一切准备妥当，我告诉弟弟，明天一大早我就赶回去。
　　一大早我就赶到了弟弟家。走进门第一眼就扫到了在锅台上忙碌的陈老六，我的心一沉，陈老六也看到了我，把嘴里含着的烟，从嘴头上，移到嘴角处，嘿嘿地哼了一声，回来了。我点点头，就忙着和弟妹老表们打招乎。那个快嘴的堂弟媳妇炸乎乎地说：还等他大伯回来当“大支”（方言指办事时管事的人）呢，到现在才回来。
　　我问弟弟咋请陈老六来掌厨，弟弟告诉我，听说我们家办事，他几天前就跑到我们家来抄了，说老弟家办事我要来帮忙，这个忙我帮定了。原来是请快嘴嫂子掌厨的，也讲好了。既然他这么热情，也就领个顺水人情了。快嘴嫂子就屈驾打下手了。
　　我知道陈老六是个浮流鬼，见着干活就有病。讲吃讲喝他有一套，一辈子啥没有学会，就学会做菜了。他的红烧肉烧的非常有名，肉块子切的方方正正，酱色挂的不深不浅，盛在碟子里晃悠悠的，透色透明，清亮亮的，肥而不腻，一看到就有食欲。前庄后邻的好多人都来请他掌厨。他为人家掌厨不是白干，要给银子的。
　　陈老六鬼精，我可精不过他。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玩的很好。经常在一起玩，走羊窝，下象棋，玩的很开心。就是他不规矩，走洋窝他能跳窝走，下象棋他能趁我不注意将棋子动一下，或者不按步子走，吃我的子子。甚至鬼弄人合伙欺负我。我和他都有一只乒乓球拍，是好的，是海绵上沾胶的那种，记得是三块多钱一个呢。我们一伙小子，一有空就聚到一起打球。学校里水泥乒乓球台旁，一下课就抢着去玩；有时候我们还钻到公社会议室打乒乓球，门锁上了，我们就从窗户钻进去，晚上有时候一玩就是半夜，玩得可开心了。我的球打的好，几个伙伴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有一天，他一把将我的球拍夺过去，硬说我的球拍是他的。明明是我的东西，他要赖，我肯定不会让，窜上去就夺了回来，他好象有理似的，还要来抢，我把球拍一甩，三下二下就把他摁倒在地，用拳头狠狠地打了他。老师把我们叫到办公室，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火冲冲地说，凭什么赖我的球拍。他的嘴比我会说，我喊来大明作证才说清楚，不然就被他赖了去呢。
　　他的父亲那时候在乡食品站杀猪买肉。也经常要把食品站收来的猪送到县食品站去。那时候交通落后，从我们这里赶猪到县城从小路抄近也有四十多里地，他三六九地帮在大人后面给食品站送猪去县城，去过回来就烧包，说他今天在县城看了电影，还吃了油条糍粑，这些东西在那时我们这里都是绝没有的。我们这个地方连饭店都没有。有一次，他鬼鬼祟祟地对我说，今天下午食品站又要送猪去县城，我去和老头子说说让你帮着去送一次，送一次能有二三块钱的进项呢。自从乒乓球拍事件以后，我从不理会他了。这样的小人不可交。也许是被我的拳头征服了，也许是良心发现吧，想和我重归于好吧。我的心当时还真有点动，想起球拍的事心里就堵的慌，不去，很坚决地回绝了他。
　　长大了，听大人们谈闲也说姓陈的在文革里很猖狂的，想着点子挤压我们家，我清楚，有一年解放军拉练要在我们庄上住一个连的人，陈老六的父亲还没到食品站杀猪，在队里干副队长。他把全庄子的人家都安排解放军住，就是不安排在我们家住。一个庄上家家户户都住着解放军，独我家没有。后来才听说，陈老六的父亲年轻时好偷偷摸摸，有一年想将我们家的大肥猪偷走，刚赶出圈门就被发现，吓得跑出去躲了个把月才敢回家。他的心里有鬼，他是在报复，让我们家难堪。
　　陈老六的三姐要和我谈恋爱，他父亲也坚决反对。当庄当邻住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多好的一对，硬是叫他父亲给拆开了。
　　陈老六游手好闲惯了，苦活不想干，累活不愿干，生产队里需要一个管水员，管一年组里给他五百块钱的补助，他觉得是个好差事，就找组长要求管水。可他有意识地和我家作对，稻子正在扬花抽穗的时候，别人家的里都放上了水，独独我们家的田里没有水，找到他，他屌实地说，都放了，父亲将他拉到田里看，他还辩解说，你的田漏水，放过又漏了。父亲扬起铁锨要打他，吓得他转身就跑。是组长亲自把水放上了才算完事。
　　家里办事，支客的全面负责，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呀。来客人了要招呼客人，要递烟，要指挥帮忙的倒茶搬凳子招待人家。要看厨子的菜准备好了没有，桌子上客人坐齐了没有，上菜的节奏要把握好。客人们是来架势送份子的，要招待好呀。本来对这样的小人我是难高兴搭理的。今天弟弟家有事，他来帮忙，作为哥哥，再有心结也要搭理人家呀。我给他散了一支烟，问他菜准备的如何了，他还是将烟移到嘴角，说你老大说什么时间开席我会保证的，你放心。不会叫你们慢待客人。
　　招待完客人，我们帮忙的及厨锅上的人才捞着吃饭。
　　陈老六将菜搞好，才来上桌子，见我们都在等他，咧着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嘿嘿地说：你们先吃呀，不用等我的呀。我说你辛苦到现在我们家里人那能先吃呀。
　　酌上酒，陈老六端起来，要和我碰杯，自从你出去工作到现在我们弟兄在一起喝酒还真能数出来呀。其实一次酒也没有在一起喝过。
　　那一次我家孙子年龄不够想提前进一年级读书，请你你也没给面子。我笑笑说，不是不给面子，叫我校长难办呀。十来个象你孙子这样的情况的，都是乡亲乡邻的。都够处的。没办法呀。
　　那一次他不好意思亲自找我，还是转了几个弯子找学校的一个老师来向我说。
　　为了表示我的礼貌，我也向他回敬了一杯，他嘴咧的更大了，呲着被烟熏的黑的发黄的牙，兄弟呀，人生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没有意思，都老了。这辈子是庄邻，下辈子还能是庄邻？这辈子是兄弟，下辈子还能是兄弟？说着，他竟流出两行老泪来。同桌的弟媳妇们被陈老六没名其妙的伤心搞的不知所措。快嘴弟媳妇说：陈大哥你咋这样呀？别吓着我。
　　妹妹你不知，你不知呀。我们俩的事你真的不知道哟。陈老六头摇拨浪鼓一样。我今天把话说出我心里舒服呀。大哥，今天见到你我高兴，你陪我喝酒，我更高兴。我们打小在一块长大，鸡巴拉塘灰，尿尿和泥玩就在一起呀。我和大哥今天有话想说。
　　想说什么？他和我心知肚明。他没明说。可弟弟们，弟媳妇们平时也可能有耳闻，也就不在问下去。
　　我说，来我们老哥俩再来一杯。一切都在杯中。
　　我一仰头将一杯酒喝下肚，陈老六站起来，喝，我肯定喝，不行，我们兄弟还要炸个雷子。说完将酒瓶拿起来，自己酌了一杯子，又将我的杯子倒满，端起来一仰头倒进肚中。
　　我告诉他我酒量不行，这杯酒喝不下去。他不生气，端起酒杯说：我帮你喝，咱兄弟谁和谁呀。又一仰头喝了下去。
　　这杯酒下肚，他紧紧地抓着我的手哭的更厉害了。2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