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柞水省亲行

　　母亲73岁生日，我从剑桥赶回柞水为母亲祝寿。中国常有人生四大极乐之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觉得应该改一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父母均安康、旱雨加故知”。上有父母，你就永远是孩子，永远年轻。

万里乘凤故乡路

　　这么远回国给母亲祝寿，总得买点礼物。可是英国的确没有什么合适给父母的东西可带，最终还是胡乱买了点礼物，不管怎么样，算是从异国他乡带回来的，不在于礼物本身价值如何，在于它来自老远的地方。

　　从剑桥坐长途汽车，到伦敦希思罗机场，要三个小时的时间。胜兰博士专程送我到机场。不料我途中晕车晕得非常厉害，多亏有她照料。到了机场，休息了半天，这才缓过神来。飞机在上海浦东机场降落，有朋友莫言（网名）接机。因为没有及时兑换人民币，所以向她借钱，第二天及时还上。

　　在上海作短暂停留之后，坐火车回西安。弟弟前一天到西安住上，专程等我一起回柞水。他买了一辆车，算是可以过过开车的瘾了。看到弟弟的新车，我非常高兴，尽管我还在上海当房奴，买车只是“十二五”规划的事了。本来我一直不想买车，觉得那纯粹是浪费。如今弟弟妹妹都有了车，那我就不能没有。

　　长年漂泊在外，我一直没有给父母祝寿。就连生日礼物也只寄过两三次。99年父亲肾癌做切除一只肾手术，我正在读硕士学位，请假回西安西京医院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个星期。09年我博士后出站，父母同时住陕西省人民医院，我飞回西安，又衣不解带地通宵照料了一个星期。然后由弟弟、妹妹接替照料。好在父母一生劳动，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有病都能很快康复。父母的健康的确是儿女的幸福。

　　从西安驱车到柞水溶洞，上高速公路有65公里的路程，就到柞水县城。车在山心里不断地穿行在一个又一个灯光迷漓的山洞里。我记得在火车上曾经清清楚楚的数了33个涵洞。但在高速公路上却没有数，因为涵洞的数量并没有什么新奇处，最为新奇的便是，其中有一个涵洞长达18公里，为亚洲山洞之最！

　　弟弟已作好了全盘的安排。陪父母游柞水溶洞、看千年银杏树。我觉得这个策划非常好，寓意在于“万年溶洞融富贵，千秋银杏迎安康。”在江南看到溶洞并不稀奇，例如浙江瑶琳的溶洞。但是在秦岭深山里能见到溶洞，那可是极为罕见的胜景。

终南第一凤凰镇

　　07年在西安做学术报告的时候，院长曾告诉我，在这条亚洲第一山洞里曾经发生了史无前例的堵车事件。省委书记在05年大年三十晚上，到陕南视察，夜行到柞水县南端的凤凰镇，适逢镇上过年，大红灯笼和大幅对联映红满天。作为摄影专家，省委书记拍摄了一组照片，发表在报纸上，引来了凤凰古镇史无前例的大旅游。大年初二，一万五千辆小车去看凤凰古镇，结果我们县城只有5千辆的容纳能力。县委书记亲自指挥，也无法满足游客的需求，这些车辆塞在亚洲第一山洞里不能前进不能后退，游客十分辛苦。

　　我的家乡在凤凰古镇对面的山沟里。爷爷叫凤凰镇为 “凤凰嘴”。这个凤凰嘴在当地有个传说。据说秦始皇嫌终南山挡住视野，想把终南山赶到江南去，让北国江南的山水搭配起来。他挥动手中的鞭子，就骑在其中一座山，叫玉龙山。当这座山飞奔到我们村里那条张家沟的时候，前面的凤凰居然鸣叫起来，这山听了凤鸣，居然停住不走了。无论秦始皇怎么用鞭子抽打它，它也不走了。

　　在张家沟这座玉龙山脚下，就是我上小学的张家口小学。那时候，爬到玉龙山寨上，可以看到山顶上秦始皇坐着的马背和抽山马抽出的三道鞭痕。还有秦始皇丢下的剑……

　　秦始皇非常生气凤凰鸣叫，因为它的鸣叫，使得座骑下的山马误以为是天亮了。于是，秦始皇发誓让这只凤凰永远立在这里，不能动弹。让它的嘴面对我家后面的那座山朝拜。

　　因此，你今日去到凤凰嘴，从它中间那条路上山，上到凤冠上的时候，你就能看见我家后面那座像马一样的玉龙山顶。

　　在玉龙山顶，你会远远望见那只小凤凰，可怜巴巴地趴在地上，伸长嘴巴，在喝社川河里的水。从她的左边流出一条小河，当地人叫水立沟。而我家的河水则直对着小凤凰冲洗而下，在凤凰嘴上，与水立沟的水一起，汇入社川河，从凤凰嘴往右边下游奔涌而去。

　　如果你爬上凤凰嘴山顶上，坐在凤凰冠上的话，举目四望，你可以看到对面高高在上，在群山中隐隐昂出龙头的我家后面的玉龙山。那是你的视野最远的地方了。左边是水立沟，正如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是一难得的藏龙卧虎之地。

　　凤凰镇的“古”的价值，在省委书记的独特审美视野中，不亚于一个重大的考古新发现。对于游客而言，在终南山腹里隐着这样一座只有在江南才能看到的古镇，你会欣喜异常。

　　在我的记忆中，古镇是一个繁华的石子铺成的街道。这条街道就像一位痴情的小青龙，依偎在凤凰山脚下，头对水立沟。

　　你从水立沟桥上走过，可以看到清澈见底的细沙里的细小的虾子，那小游鱼在自由自在地相依相偎。若是你屈尊下到河里，把你的双脚浸进那晶莹剔透的河水里，你就会感到河水的温柔从你的脚心抚过，有些痒痒，有些舒泰，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销魂极致，会让你从此拒绝天姿国色的美女相伴的肉欲。

　　从上街龙头进入龙喉，然后左拐，进入龙胸，再右拐，进入龙腹，逶迤而下，到下街头龙尾便分开两条小街道。右边靠山有个粮店，左边向外河延伸。

　　凤凰镇的房子是清一色的木板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碧瓦，你看到一种厚重而博大的文化气象。到了腊月，街上不是那些年货成为最美的风景，而是镇上的一个赛一个的文人墨客的春联，铺满了整条街道，长长的顶天立地的春联，会从那古色古香的飞檐直垂下来。

　　我最喜欢观赏的，除了这些龙飞凤舞的春联，便是那叮叮当当的锺子敲打铜盆的手艺。手工打制的铜盆和铜酒壶，虽然显得有些粗糙，但毕竟质地是过得硬的。如今这一绝活怕是失传了。

　　凤凰镇上的小吃，最是诱人之处，那糯糯的、香甜如醉的淋糕，是我高中年代最美好的向往。每隔一天，我总要在中午上自习的时候，偷偷溜出校门，来买上一只淋糕，感受一下甜蜜的生活。

　　但是，每当我拿着热腾腾的油糕，我的心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此时此刻，爸爸远在他乡，奔波在崇山峻岭中的基层干部，在农民家里，也无法吃上这样的东西，尽管农民们会拿出他们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干部。

　　这时候的妈妈，在山上做农活之余，要背上一蓝子藤叶，回到家里，用开水涝熟，放到一个硕大的木缸里，淋上麦面汤，做成香香的酸菜。我周六回家，便要拿着一木桶这样的酸菜，来度过一个星期。

　　在我的印象中，妈妈永远没有休息的时间。早晨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上工了。即使是大雨倾盆的时候，她也会披着塑料布上山，不是打猪草，就是裁红薯秧子。

　　家里没有干粮给我拿。但每个星期，妈妈都要想办法给我带上一点。每逢打包谷粒的时候，包谷好的都交了公粮，在房里拐拐角角的地方扫出灰土包着的玉米粒，用簸箕一簸，然后放到锅里炒爆米花，给我当上学的干粮。常常，妈妈会逐一打开伸上来的弟弟妹妹的手。但是等妈妈出去之后，我便把爆米花一把一把地放到弟弟妹妹的衣袋里，最终还是平均分到的一份带上。这一份其实在星期天晚上到了凤凰镇的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是班上身小力薄的最小的同学，所以每周的粮饭加上菜，都需要大的同学昌富或义乾帮助掮上。就算是空着手，我能走到凤凰镇，也累瘫了。

　　走在凤凰镇青石板路上，你就会想到过去，那飞檐木壁上仿佛印下了无邪的少年时代的身影。这里决不会有剑桥街道那种大理石砌成的城堡式的建筑那样的笨重感，这里有的是一种轻灵而自信的飞动的感受。

梦里故乡赛江南

　　我告别柞水来到江南的直接原因，就是在柞水先后两年报考攻读硕士研究生盖不到公章。那时候教育局长的借口就是：县政府的政策是，走出柞水，一个不放。似乎放我出山，这柞水就要塌下去了。最后，我不得不丢下一切，跑到了江南。三年之后，才有机会获得领导恩准，在我报考攻读硕士学位的表上盖上公章。事实证明，我跑了，他跑了，大家都跑了，柞水也没有因我们跑了而陷下去。

　　柞水如今是全国生态保护示范县，全县绿色植被占总面积的百分之六十。山上立着“一江清水送北京”的巨幅标语，还有送往西安供饮用水的水库。柞水的水，是长寿的水，像我爷爷活到９５岁的人，比比皆是。还有９５岁的老太太可以爬上核桃树打核桃。

　　县城所在地方，唐代叫孝义厅。是大唐中央前门的门户，下江南的必经之地。世事变迁，这地方因为高山峻岭，一直成为世外桃源，经济虽然落后，但满山是宝。名贵药材有三百多种，金银铜铁锡铅矿石一应俱全。山上的动物有全是国家二级以上保护对象。

　　县城河堤外那条河叫乾佑河。可是天并不保佑柞水子民。每年这条河里都有淹死的人。

　　这条河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处所。在一个月明风清的夏夜，我曾经对依偎着的恋人说：让我们把一切都留给未来吧。我们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那哗哗的流水也许是淹没激情的清新剂。可是，我们没有未来。

　　那时候玩水，也是夏日中午的一个舒心快意的时刻。清澈见底的河水里，你可以与鱼儿相伴，让它在你身上柔柔地滑过，亲亲宝贝总有一份亲亲的爽快。可是，数年间，每次回去都找不到那清清的河水了。

　　这次回去，却见到了一眼碧绿的河水，把青山倒影照得通体透亮，婉如山水仙子，玲珑晶莹，这景色你在江南怕是无法再找到了。

　　绿映映的河水，不再像当年夏夜那样喃喃私语，而是默默无语地把蓝天白云映照出来，再将那逶迤群山拥在怀里，让你觉得山水一体，整个心境都明亮起来了。

　　爸爸把他那积攒多年的退休工资取了出来，我坚辞不受，爸爸拿出一生最严厉的命令，说是给我买房子用的。虽然，这笔钱对于我在上海当房奴来说，的确是杯水车薪，但对于爸爸来说，对于一辈子为党国出生入死的老干部来说，这便是唯一能拿出来的东西了。这对于我来说，的确是非常意外的。在我的心中，一直没有能拿出更多的钱来孝敬父母，反而要父母来照顾我，这让我的心灵为之震颤……

　　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区区几万元钱的财富。父母给我们的财富，便是永不停息的奋斗精神。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0-11-5 20:49 编辑 ] 太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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