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秋天装满背回家　　文／匣子

　　　　　　　　　　　把秋天装满背回家


　　清亮亮蓝盈盈的天底下，一望无际的玉米像一块块碧玉，铺展在原野之上。一排排粗壮结实的玉米齐刷刷地昂首挺立着，他们头顶着褐色帽樱，兜兜里斜插着鼓胀的果实，开心地露出几排金色的牙齿欢笑，和他们一起欢笑的还有抚摸着玉米棒子的父亲。 　　高大挺直的玉米旁边，站着背影微驼略显矮小的老父亲，苍苍的白发在绿色的玉米地里晃动。父亲黧黑的面容带着醉酒般的酡红，双眼晶亮晶亮的，用眼神爱抚那一个个饱满的玉米棒子。和秋天对视的时候，父亲浑浊的眼神被秋色点亮了，在父亲眼里流光溢彩的秋色变成了一杯杯醇香的酒，在不经意间父亲被秋天灌醉了。 　　父亲的眼睛首先是被一块块金黄的麦田点亮的，守望着这些金子样的麦田，年轻的父亲眼里满是喜悦，那镰刀在磨石上欢快的歌唱，就是父亲用厚实的双手磨响的丰收序曲。 　　麦田里，白色的汗衫在阳光下晃眼，黝黑的肌肤亲吻着麦芒，突起的肌腱上细密的汗珠儿在阳光下闪亮，双手舞动的镰刀拉响了收获的欢歌。听，刷刷...刷刷...那样欢快而有律动，麦子和镰刀一唱一和，随着父亲的节奏共鸣高歌，麦子齐刷刷地成捆躺在身后。抬头，阳光飞进眼里闪亮，借着擦汗的机会，满足地看着满地的麦捆，连汗水也带着欢笑飞溅。 　　麦场上，父亲有力的臂膀高高扬起满怀的希翼，尘土和丰收的喜悦一同在风中飞扬，落在大地上的是沉甸甸的收获。一粒粒饱满欢快的麦子，借父亲粗糙的双手和宽厚的脊背走进了粮仓，当麦粒变成麦堆，麦堆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最后快要顶到屋顶的时候，父亲会整夜坐在粮仓的门槛上，美美地吸着自制的旱烟烟卷，眼睛在黑夜中闪着亮光和麦子继续对视。喜滋滋陪着父亲的除了麦子，还有合不拢嘴的母亲，她一会儿看看粮仓里高高的麦子，一会儿看看父亲，再抬头对着夜空嘿嘿傻笑。 　　在秋天的原野上，在和煦的阳光下，父亲的眼睛一次次被秋色点亮。父亲粗壮有力的臂膀，宽厚结实的脊背，咯咯作响的骨骼，弹奏起一曲曲秋韵深深的旋律。在秋阳柔和的光芒中，父亲一次次挥舞着镰刀，在旷远的田野里收获着沉甸甸的希望。被父亲背回家的秋色一堆接一堆，穿着黄白色粗衣的大麦，晶莹如玉的胡麻，饱圆鼓胀的豆子，黄灿灿的谷子，最后才是金黄快乐的玉米。粮食们知道，父亲为了背回他们，老早就做足了准备。 　　当空旷辽远的大地还在雪被下做着温暖之梦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敲敲打打地收拾好铁锨、榔头、锄头，打磨好犁铧，预备好种子。接着，一车车农家肥肥沃着土地的梦，隆隆的拖拉机声和滚滚的车轮吹响了春天的号角。当土地解冻，泥土泛香之时，最先感受到春天气息的依然是父亲，他就像站在田埂上的一棵树般时刻感受着土地的脉搏。 　　将种子连同丰收的梦想一起撒进土地，父亲就开始了不停歇地劳作。浇水、施肥、锄草......一个程序都不能疏忽，父亲精心侍弄着他的秧苗，那是他最可爱的儿子们，只要精心喂养，便一个个欢蹦乱跳朝气蓬勃。父亲常常挽起裤管坐在田埂上，嗞嗞地咂着旱烟，眯缝着眼睛爱抚着每一棵秧苗，侧耳倾听着秧苗咯咯的拔节声。我常想，那应该是天底下最美妙的童声合唱吧。微风过处，秧苗轻抚着父亲的肌肤，倾听父亲心底的欢唱。　　　　　 　　丰收如期而至，父亲又觉得上天的赐予如此丰厚，总是那样激动和兴奋。一袋袋秋色被父亲装满背回了家，喂养着一个个健康的孩子。我常常觉得，父母的背上还有一个沉沉的秋——那就是我们这些儿女。而这个秋，父母背得格外辛苦，却不一定都能得到秋的回报。

　　父母养育了我们姐妹六个，当我们慢慢长大，也能帮父亲背回秋天的时候，父亲也终于可以歇口气的时候，姐妹们却又一个个远嫁他乡。那时候我忽然觉得，其实父亲和母亲更像一株站立的玉米树，儿女就是在他们枝叶间吸收养料的玉米，我们被父母喂养得结实而饱满，却最终被挂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父母像被掏空的麻袋，软塌塌孤零零地站立在秋收后的田地里，在高远空旷的田野上，卷曲着枯黄的叶子空落落地默望着远方...... 　　那一袋袋秋色压弯了父亲的背，曾今鼓胀的胸肌也疲软萎缩了，父亲的背弯了驼了，像一座陈年的老石桥，更像一张再也吃不住力气的老弓。父亲老了，老在秋色里，老在自己深爱的麦堆前，父亲已经背不动他的秋天了。我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如果我是父亲身边那个虎虎生威的男儿，一把就能提起父亲背上沉沉的秋色，轻轻扛在肩上。让父亲笑眯眯地背着手，嘴里哼唱着小曲，乐颠颠地跟在我身后，那该多好......而现在，我只能远远看着，看着父亲面对丰美厚重的秋色，无奈地扎煞着两只手，在手心唾两团唾沫，搓搓双手，狠狠劲，勉力背起一袋袋秋天回家...... 　　弟弟终于可以帮父亲扛起一半秋色了，本以为，老父亲应该像卸下犁头的老牛一样，松弛了所有的神经，悠闲地漫步在自己的麦田里，喝着陈年的老酒，回味着无数个年轻的日子。可是，父亲在勉强背起另一半秋色的时候，又背起了孙子，还有喂养孙子的那头奶羊。 　　孙子出生后，没有奶喝。父亲认为刚出生的孩子喝奶粉不好，买来了一头奶羊。他有空就去放羊，手里还拿着蛇皮袋，回来的时候，羊的肚子鼓圆，父亲背上的蛇皮袋里的草也饱胀。 　　秋风吹落黄叶的时候，我去看望父母。那天，远山在夕阳中迷蒙而昏黄，远远地，父亲弓着腰背着两个装满秋叶的蛇皮袋，脖子上挂着一把扫帚，一只手牵着奶羊，像一头不堪负重的疲惫的老牛。心酸的我只想掉泪——父亲背着他的秋天正走向不远的寒冬，而我，只能远远地无奈地看着，拿不起父亲背上的一片秋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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