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余

    我微信加了很多好友，小余算其中很漂亮的一个。这话并非我独创，第一次听见别人夸小余，还是三年前。“简直像电影明星。”连眼光挑剔的我妈都夸不尽这个从南方打工刚回来的邻居。小余并不小，已经三十了，且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因很会保养，嫁过来以后从未做过与土地相干的重活，那面容即使放在今天中国的大学校园内，也必定会赢得不少男学生呆傻的心跳。
    小余的婆婆总对人说，我们小凯能娶到小余，是上辈子的福分。我想大抵是个媳妇儿都爱听这样的话，小余也不例外。只是在后来与她的一次聊天当中，小余半调侃地说道，“我和你凯哥并没有拿结婚证，我算是被他骗过来的。”说话的时候小余正在一家饰品店内招呼着来往客人，这位还算那么一回事的老板娘朝我摆摆手，表示正忙着，不方便与我长聊。
彼时正是最炎热的夏天，街道上的各种商品的叫卖声，更让这座临海的小镇显得躁动不安。我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念头，如果做一个饰品店老板也不算太坏，毕竟有这等福分。
    小余是北方人，初中毕业后，十八岁南下在服装厂打工的时候遇到了小凯。“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等怀孕了才明白自己做了傻事。”那次离开老家后，我在上海的一家报社谋了一份工作，偶尔在微信上和小余聊天搭搭话。
    从我的角度来说，明白这个女人对于当下生活的诸多无奈，那座滨海小镇生活虽安逸无忧，却总想着仰望点什么。我后来听说那家饰品店因为租金太贵，在对利益的一种权衡下，忍着痛，将它转让了出去。小余闲在家里，跟着婆婆刺绣打发时间，偶尔也和朋友们出去K歌、刷火锅。
    “大记者，上海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真羡慕你们知识分子。”
    “每个人都独一无二嘛，用不着羡慕。而且你这样出色，虽然在小地方，一切事情都能做的好，甚至比男人们都好。”我这样鼓励她，当然我明白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好听话。
    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是否就是这一句有心无心的鼓励害了她，甚至影响了她与一个家庭的生活轨迹。
   小余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换了几份工作。在商店卖衣服，因有的员工和老板瞎搞，她觉得待着无意义就辞了。去美甲店学手艺想自己开店，后来因缺少资金就不了了之。还有一次是在家人的反对下，执意去大街上卖手抓饼。但是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把鸡蛋都打碎了。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无意间在她的朋友圈看到这么一条动态。
    我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顶着寒风在大街上吆喝着是什么模样，街上的男人们会投来怎样的目光。小余看起来并不像能吃苦的人，但却以这样的方式努力证明自己。
    有一天，小余突然给我发信息说，“我很爱你凯哥。”
    “对哈，凯哥人那么帅，必须爱！我目测呀，凯哥估计是钢铁厂里的颜值担当。”我打趣说道。
    过了许久，她回过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没敢回复她。
    在上海这个城市，以及工作的属性，我并不缺少异性所给予的柔软的话。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空虚，和被无常拨弄的命运足迹。
    可能是我多想了，但因发自内心的尊重，以及避免不必要的情感牵扯，我便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小余。我明白着的，这是我内心的魔鬼，受着某种不可知名的潜在欲望支配。
    偶尔还会看到小余的动态，貌似在一家化工厂里做了操纵室安检员。“简直像电影明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那穿着浅蓝色满是皱痕的工作服时，我总会想起我妈这句话。同时，在心底又升起一股悲悯。我是个容易伤感的人，尽管我也到了而立之年，但对生活中一切和生命美相关的东西，仍皆那么在意着。可能是与我在学生时代长期写作有关，文学所带给我的敏感与柔情，早已经融入了血液当中。
    去年春节，我回老家，因在报社相处了一个觉得还不错的女孩，便把她带回去见了父母。消息传的很快，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像是赶集一样，来我家看“媳妇儿”。
    我妈笑的合不拢嘴，担心了那么多年，总觉得我会出家做和尚去，几年前，我的确去寺庙里受过戒。而这次终于把女孩领回家了，老人家终于松了口气。
    人群里，我发现了小余。很长时间没见，她清瘦了许多，比先前憔悴了些。但她那天明显是化了妆的，看起来很精致。她并没有和我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我女朋友身边，轻轻地说了一声“你真漂亮”，便离去了。
    我的家乡靠海，海对我来说，像是故乡的守护神，我曾经在许多文章中写过海，写过它的博大，写它无私的爱。但那天，我仿佛觉得，海似乎并没有那么好了，它是时间的化身，用一双无形的手编排与见证着城市和人类的走向。可是，它终究不是万能的，它无法掌控人的情感，去叫人不要掉进那糊涂的痴网里。
    三月的一天，和我妈闲聊，她突然说到小余，一阵叹息。“怎么也不相信小余是这样的人。”
    我问怎么了，我妈说是在和凯哥闹离婚。好像是在化工厂，与某个领导好了起来。
    我终究是不信的。或许是不愿意相信的，那么难的一段日子都撑过来了，如今，总不该把事情发展成这样的吧。
   “那个人对我很好，这辈子除了我爸，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一天晚上，我给小余发了微信，询问原因。
    “不要做傻事，毕竟要为了孩子。”
    “我知道……但我好痛苦，为什么大家都不懂我，而小凯是最不懂我的。大家都质疑我，我和那个人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现在做的所有事都是错的、失败的……”
    我不知该如何劝她了，我甚至想鼓励她，去做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无论是什么代价。可是，又立马骂自己，这是在帮她犯傻。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选择是多么的重要……如果小余在十八岁那年，没有选择小凯，那么她的命运将会是另一番样子。可是，如果这次她选择了那个领导，而那个男人只是看中她的美貌，那么小余接下来的生命，又将会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当然没有如果，一切都是源于对自身现状的不满。我不能替别人的人生做主，个人因果当自己背负。
    小余和凯哥最终还是离了婚，“坏女人”，这是我回家后在村里听到评价小余的最多的一个词。
    小余是否真的是坏女人，我早已失去了判断能力。但她并没有和化工厂的人在一起，而是去了苏州，她也曾和我提到过，喜欢苏州这座城市，典型的江南水乡。我也总觉得，苏州的气质符合小余，似乎能够装载起像梦一般的东西。
    前些天，意识到很久没有小余的消息，便打开微信，发现她把我删了。而之前存的她的号码，也打不通了。
    不知怎的，我很宁静，仿佛心里有块大石头已经放下了。（完）
               

个人简介：许应田，90后，硕士在读，目前在光明日报实习。喜欢文学，热爱文字。曾获得人民文学第六届、第七届全国高校征文优秀奖，首届牡丹大学生牡丹文学奖散文提名奖，第一届梦之路全国征文比赛三等奖，第十一届全国大学生文学竞赛一等奖等。在《美文》《鹿鸣》《光明日报》《江海晚报》等报刊上发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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