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刮着西北风的村口

站在刮着西北风的村口
武志强

　　西北风一阵一阵的刮来，刮向村口，我站在冷风里，望着眼前的村庄，我是有点不敢迈步进入呢。陌生是在时间的隔膜中，在相互之间产生，离去了这么久，看见在村口井边挑水的人，你都不敢上前打招呼，20年，足以让一个5岁的孩子长成一个虎虎生气的后生，这后生面孔上的变化是你想都想不出来的。 　　但这西北风应该是你熟悉的，它就这样冷冷的从冬季空旷的田野上刮过来，仿佛我站在这里，就是这村庄的一棵杨树或柳树，它已经习惯于在冬日里这样吹着它们了。树枝光秃秃的，看上去削瘦了许多，灰暗的颜色最不容易引人注目，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借一个滑势就从树梢上溜走了。就是说，在冬天，你完全可以忽略这些树的存在，它们不会给你带来什么振奋和喜悦。它们默默存在，年深日久，习惯了这里的严寒，但是我站在这里一久，便觉得身上发冷了，我已经不习惯这里了。眼前的村庄对于我更像是一个陌生的符号，它只与20年前我的记忆有关，而与现时的我无关。 　　那个时候啊，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无知的我们只知道在田野上的风里跑，就这样我跑着，跑着，直到我有一天长大了，离开了村庄。儿时的玩伴也都在风中飘零在四方了，我们已经没有了联系了，相互忘却了。在这广大的世界，我们就像陌生人一样，不再有谁提起对方，不再回忆那些往事。我们散落了，事实上就已经是消失了，消失在这广大的世界中了。 　　我在梦里回过，这是一个土黄色的村庄，它具有一切村庄所有的事物，田野、庄稼、牛马、猪羊，鸡狗。我离开村庄已经有20年，村庄就是你思乡的树根，无论你走出去多远，这树的根须都盘绕着你，在梦里触摸着你。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就是生我养我的村庄？我在凛冽的寒风中想，心头的疑惑在扩大，其实一个人在离开他的村庄后，随着岁月的延伸，关于村庄的记忆只能蕴藏在心里了，飘渺的就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有时你会觉得梦里醒来身是客，只有窗外的风在冷漠地刮着，让我感觉到一丝孤独和冷意。 　　站在刮着西北风的村口，怅望故乡，西北风吹着我日渐枯萎的记忆，吹着我的思绪，我不知道我的脚步该迈向哪里？这冷寂的陌生的村街，在不动声色的抗拒着我这个人的进入，因为我是它的侵入者。我感觉到在我的脚下，这里的每一粒土都在抵抗我的进入，并为我设置了重重的障碍。像是这里埋藏了一个巨大的陷阱，我深陷进去，就要迷路。这是我的村庄吗？我能够这样说吗？我不在这里生活，我早已离开了这里。它只牵挂了我的某些记忆片断，和那些影像的叠加。在一种模糊和混乱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故乡。如果有故乡，而故乡又丢掉了，这对于我会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吗？风吹着尘土和枯叶在地上滚动，它们是无家可归吗？是一群流浪的孩子吗？但是我又看见它们在某一处停留了下来，它们并没有离开这片土地，它们的家就在这里，这是它们的村庄。而我是离开的太久了，我像是一只有翅膀的鸟儿，一飞去就是几十年，把以后的岁月就都交出去了。有一天忽然想到老家这盘根，飞回来寻找，寻来找去的，却发现这里已经并不是自己的家。只是一个略带陌生的称谓。 　　从村口走出来的孩子，他们是并不认识我的，我也不认识他们，在我是他们一般大的时候，我在这村庄里自由玩耍，这里的每一片土地都是我的乐园，现在看见他们，就想起我的儿时岁月。我能走过去问问他们是谁家的孩子吗？但当我走近时，看着他们望着我的满怀疑惑的眼神，我内心里顿时感到了一种陌生在撞击，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启口了。即使他们能够对我说出大人的名字，我想我也是不认识的。我对这里确实有了太深的隔膜，岁月的风早已把我吹离了故土。 　　就连这里我曾经熟悉的树木，此时看来也有了几分的距离，我曾在它们身上爬上爬下的，哦，对了，这已不是20年前的树，是后来新栽的，又长大了的树。怪不得觉得陌生呢。一种风景隔久了，看上去不免就要变得陌生起来。就连自己都会不认识自己，何况是面对一个村庄的变迁呢。脚下被冷风吹刮的变得又白又硬的土路，比较20年前的土路瘦小了许多，是真的瘦小了呢，还是我自己已经不习惯去看这样的土路了呢？猛不丁的它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担心它会把我引向哪里？记得当时在我离开村庄的时候，我站在村口，是一望再望这条土路，就想把它藏在自己心怀里，就想把它一并带走，睡觉时也枕着它，做梦也香甜。 　　我无数次想到母亲走出家门，沿着这条土路送我远行的情景，那时母亲就知道，我是真的要离开村庄了，不再是这个村庄的人了，会有一个外面的更大的世界来收留我。母亲的心里一定有过一丝的担心，但她没有说出来，她踽踽走在这条村庄通往外界的土路上，看着我一步步离她而去。这条土路看见了这样的送别，它对此还有记忆吗？20年了，世界有多少变化，有多少人经历了自己的生生死死，村外的田野上又增加了多少坟墓，这条土路对此都无言。它冷峻的表情让我无法在此时对它提问什么，我也无法对它诉说什么，我只能满怀犹疑的走在它上面，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走在了它的上面，它不是我那一个时段的土路了，它就像是在后来的岁月中又新生出来的，此刻它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是在问我：“你这是要去向哪里啊？”而我自己呢，走走停停，停的时间要比走的时间长。我停下自己的脚步，让刮过村口的西北风刮着我的衣服和脸面。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感慨。一个人把自己抛在了异乡，就别想着再回来，因为回来的那一天，你就明白，你已经永远的失掉了自己的故土家园。即使你的脚步能够踏进村口，你的心魂也在20年前徘徊，你进不了村，你回不了家。 　　记忆就像一条细细的线，在一张白纸上漫无边际的走着，是不由自主的，是被什么牵着走着。留下那些细微的看似模糊的线条，内心里却不知道它们是要真切的表达出什么。走着走着，你就迷路了，脚步就迟疑了，不知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心思浮泛，目光迷茫，所谓的村庄又在哪里？ 　　站在村口，一阵一阵冷冷的西北风吹着我，吹的我都有点站立不住了，这时刻我看见了走出村口的一群羊，白白的羊，浮动在细长的土路上，牧羊的老汉在一点点靠近我，我在心里准备着，我该怎样问候他一声呢？我预备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给他抽一根，还是默默无言的内心复杂的看着他和他的羊群从我眼前走过？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同时预备了微笑，和内心的一点激动，向他点头致意吗？他和他的羊才是真正属于这村庄的啊，而我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过客。 　　西北风在扫荡着这里的一切，我就这样站在刮着西北风的村口，看着一群羊慢慢走近我，又离开我，牧羊老汉并没怎样留意我，他似乎对每怎么看我，就从我身边过去了。他像是也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那是一张被风吹黑吹粗糙了的脸。 　　听着那些羊咩咩的叫声，20年前的旧时光又回来了，我是多么熟悉这些声音啊，它们绵绵的，暖暖的，在我心底。我的眼睛在这时刻变热了，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想流泪。感觉一阵西北风在更猛烈地刮来，向我刮来，我有点招架不住了。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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