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吞噬了我的理想

是什么吞噬了我的理想
武志强

　　我是现在才明白过来的，这样说是因为我以前并不能明白。只有时间才能让我明白过来，明白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的经历是我生命的经历，从我一出生就已注定的经历，到40岁的时候我才明白，我已经是一个丧失了能力的人，一个人丧失了他发展与进步的能力，这确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就像是陷进了泥潭里，只能以绝望的眼神望着高天白云，等待着没顶之灾，自己却无能为力，那种心念成灰的感觉我在此时体会的是很深刻的。我不求救助了，因为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每天在恐惧与颤栗中过着，身心所受的煎熬是非外人所能理解的。 　　我这里说我，不说我们，是因为我是个体的，我与我们无关，我与你们无关。我走过的路与你们不同，我有过的思想和情感与你们不同。我在我的路上，这就是事情的全部。我在这样的命运里，直到它刹车止步，成为一种宿命。没有一种天生的宿命，宿命总是后来才形成的。 　　现实就是一枚坚硬的钉子，扎进我的身体里，直到有一天感觉到疼痛，看见那地方出血了，才惊讶那钉子竟然扎的这样深。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等你明白过来时，就已经晚了。这就是我深陷其中的现实，我一点都不热爱它，但每一天我都不得不承受它。而且我要把泪水当作喜悦来接受，因为只有这样，我才感觉不那么疼痛。我才可以在麻木的快乐中忘却身上那枚钉子的存在。 　　我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我也不是生活在孤独里，准确点说，我是生活在想象里，想象就是我的掘进机，我一遍遍深入其中，结果仍是浅尝辄止，我不能明白生活的堂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够改变了自己，那么我就能明白生活了，一种之于我的生活。事实是我一直不能改变自己，所以生活的大门一直对我关闭着，我只能在它的外面徘徊。这些年来，我只是在想象中打转，并停滞不前。 　　我一天都没有忘记我的理想，是因为我有这样的生活方式，这样的生活方式一天天都在提醒我，敲打我，让我明白自己是谁。它有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揪着我的耳朵到镜子前面，让我看见自己在里面的尊容。我不能违背它的意志，如果我还想在此活下去的话。 　　我曾经叛逆过，也可以说我因为叛逆而塑造出自我。但叛逆的结果并不成功，这使我饱尝失败的滋味。我天性孤独，而叛逆造就了我更深一层的孤独。现在回过头来看，叛逆不是优势，孤独也不是一种优势，我并没有因此走在别人的前面，相反的，我是更加的落在别人的后面了。现在的我，平庸、平凡，在一种古怪的生存状态里。周围的人以一种宽容的眼光看着我，他们或许觉得我可笑、可怜，他们不认为我所做的是一件神圣的事业。他们只是把我的所作所为看作是一种个人行为。 　　为成长我付出了太多代价，这代价会让生命变得不堪回首，我在青春时代的理想一点点丧失，只有内心的孤独一如既往。我曾想坚守阵地，但是眼看着割土分疆，我的所有努力在付之东流。我不是英雄，我也不把自己看作英雄，但我却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自然要承担失败的结果，这一承担就是几十年，就是后半生， 　　从前是叛逆家长、老师，现在却叛逆自己。其实自己是无法叛逆的，就像我不能揪着自己的头发飞到天上去。我只能在自己的命运里沉沦，直到有一天没顶。是什么吞噬了我的理想？是一点点的时间吗？是成长中的脚印吗？是有几次的选择吗？追问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现实中的我常常觉得无能为力，似乎我就没有使过劲儿，劲儿就没有了。我只能看着命运的力量在屠城掠地，而我一溃千里。 　　今天的我，带着我身上的经验，能够对后来的人说，叛逆不是荣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然每个人对叛逆的认识和理解不同，反思也会不同。我只能从自身经验出发，反思自己。我因为叛逆而成为一个不讨人喜欢的人，并渐渐丧失了以后与社会的融合力、亲和力，成为一个被社会排斥在外的人，一个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一个最终也不得不丢掉自己理想的人，一个把诺言当成谎言的人。 　　我当然可以对你讲讲我的故事，在火车上，在咖啡厅，在餐桌旁，但是我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新意，因为相似的故事太多了，就像人人都在重复一个主题，一个命运。单调的让你生厌。面对共同的失败，从前的叛逆就像一只变胆怯了的小狗，缩在主人的怀里，一动不动。昔日的豪情万丈早已灰飞烟灭，用鞭子打着你去叛逆，你都不去叛逆了。人变老实了，身上的棱角磨平了，没有了刺儿。这样的生命焉能不平庸的就像一把灰土？新的年代依然会产生新的孤独，但不会再产生新的叛逆了，叛逆是情感敏感时期的产物，是心理脆弱不成熟的表现，在你驶向人生终点站的时候，叛逆只是回望中夜幕降临时分有过的那几盏灯火，更多沿途的风景会让你心生倦意，而它们已与叛逆无关。 　　不能说我没有对自己的生活发表过意见，事实上作为一个思考着，我一直在寻找发言的机会，甚至我还绝望的呐喊过。但是这样一点都不美，就像生活本身一点都不美一样，这样的喊叫打动不了人，也赢不得同情者，更不能鼓舞人，所以它的结局只能是让你陷入新一轮的孤独。在接着而来的孤独中，你看到昔日的叛逆已为你铸就了一个牢笼，你被锁闭在那个铁栅栏里面，失去了自由。所以叛逆并不是一味的美好，甚至一点都不美好，因此我并不愿意你成为一个叛逆者。我这样说，肯定是因为从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叛逆者。叛逆没有给我带来过欢乐，只有孤独、恐惧和痛苦，我在从小的时候就开始承受生命中的这些黑色元素，它们让我变得越来越压抑、自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自身的脆弱就像粉末一样容易溃散，更难抵抗人世的风雨。 　　社会有它的规则、教条，你不能无视它们，你不能不承认它们铁一般的存在，而你一开始所要叛逆的就是你生活的土壤，你要把自己连根拔掉，你在社会中左冲右撞，头破血流，叛逆的结果是你一天天被驯服。社会的规则就是一个驯养场，它把我们驯养起来，使我们不再反抗，使我们接受现实。是什么造就了现在的我呢？这就是对问题的回答。 　　叛逆、青春、理想、孤独，这些词汇就是串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开始的经历，是为了以后的回顾和认识。每个人都不应忽略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事情没有模糊不清，问题也没有概念化，我们很清楚自己的存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识自己。只是我们不再混乱、迷失、激动、焦躁，因为一切都有了答案，一切都已经做了回答。在自己身上感知自己，作为一个叛逆者，你究竟收获了什么？你会后悔从前的叛逆吗？而生命是不能重新来过的，只要生命向前方，有过的经历就都如云烟了。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保持了自己的清醒，生活在底层，所有过的一切都平凡而普通，我从不对身边的人诉说我自己，包括至亲的人，是因为我知道没有谁能完全理解你。在此我没有妥协，好像我从来就没有妥协过，我承认我失败过，但我从不妥协，这或许就是一切叛逆者的共性。但我更愿把叛逆看着是一种悲剧，叛逆是一种悲剧行为。这使得叛逆者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叛逆者从来就没有胜利者，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胜利过。叛逆与胜利只有一水之隔，而要跨越它，已不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我从前叛逆过自己，但后来我失败了，现在也失败着，到最后仍不免是要失败的吧。我没有尝过胜利的滋味，我真的不知道胜利是什么滋味啊。我只知道失败的滋味，在我心里了是很苦很苦的。我成了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我的清醒就在于我还在思考着，是什么渐渐的就吞噬了我的理想？这清醒与思考都使我感受着生命中的某种痛苦。在未来的光阴中，我或许也只有与这痛苦相伴了吧。我相信我并没有成熟，我从来就没有成熟过，我脆弱的只不过就是一层透明的薄皮，随时都能受到伤害。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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