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的美丽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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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王勃《滕王阁序》中的名句,至于名到什么程度,人人心里都有一本帐,就不必劳我饶舌了。
一些人从“落霞”中打开一扇门,走进去,觅到了好味道,其实是走错了门;还有一些人,从“孤鹜”中开启一扇窗,看到了好风景,都舞迷三道,疯疯癫癫了,可真实的情景,却大相径庭。
“落霞”不是落霞,而是“零落的飞蛾”。说到这里,我倒想起了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屈原《离骚》中有“餐秋菊之落英”,两处的“落”都不是飘落之义。“落”典解决了,“霞”故又如何?宋代吴曾记载,落霞非云霞之霞,盖南昌秋间有一种飞蛾,若今所在麦蛾是也,当七八月间,皆纷纷堕于江中,不究自所来,江鱼每食之,士人谓之霞。读到此处,我心里一惊,惊士人的想象力和大胆比喻,唤醒了我儿时的记忆:乡下秋天确有一种小飞蛾,身上些许红紫,暮晚时在水面上飞,鱼便从水中跃出争食;蛾本身紫红,兼有夕光映照,便作落霞之色,若成团成片,与落霞无异。于是又惊叹王勃的观察力和取喻。后人将飞蛾当成落霞,虽属于误读,但从“蛾”跳到“霞”,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巨大的飞跃,于阅读和文学欣赏,简直有开天辟地之功。
况且这一误读产生的功效和魅力,远胜过正确的解读。虽然正确的解读能还历史的真实面目,可大大局限,大大乏味,气魄和境界顿减,我是宁愿舍其真而求其假,陶醉在这样假的境界中的。
又有人考证,说“鹜”乃“雾”的误写。我感觉,就像一个人说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本来大家都沉溺其中;忽然来了一个人将其戳穿,场面顿时陷入尴尬,陷入索然无味。
查《文苑英华》一书,两宋、明、清历代官本均写作“孤鹜”,说明已得到广泛认可,说明“孤鹜”带来的想象和诗意已深入人心。可日本藏本却偏偏写作“孤雾”,而此藏本成于唐景龙元年(公元707年),当最接近王勃《滕王阁序》文的原貌。
一句真话戳破了美丽的谎言,在生活中,或许是好事。可在文学欣赏领域,常害大于利。它像不透明的窗帘一下子遮住了读者眺望的视野,遮没了想象力,埋葬了想象的空间,又像一盆水倒进酒缸,大大冲淡酒的原汁。
当然,误读求的不是真解。可当误读比真解能带来更大的艺术空间,更多的美丽,更醇厚的情味时,我宁可放弃真解,捧着误读而欣赏不已。
误读是蒲松龄笔下的仙狐、妖媚,虽然有些可怖,却让每一个读者欢心。因为亦步亦趋、老气横秋的真解,远不如天马行空的误读来得更惊心动魄,更妙味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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