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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老家的风景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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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逢周末,只要没事,我和爱人便回乡下老家,一则看望闲居在家的长辈们,再则喝喝香甜的锅巴粥,或者尝尝后院的青菜,顺便看看村中周围的风景。
     老家在孝昌县王店镇磨山以东三公里外,一个名为“张家畈”的小村落中,湾中没有杂姓,都是张姓后人。问其姓氏根源,三叔说,老祖宗有弟兄七人,明朝洪武年间,弟兄六人从江西筷子巷迁往麻城,然后由麻城过籍而来,最小的兄弟去了荆州。他们娶妻后,大房依寨而居,二三四五房依港呈方块型居住,六房则依庙而居。斗移星转,世事变迁,几百年过去了,如今的张家畈,发展成寨湾、港湾和庙湾三个自然小组,八百余子民。湾中房屋相连,鸡鸣狗吠,清泰祥和,已分不清哪家是寨湾的,哪家是港湾的,哪家又是庙湾的。其实,本是同根生,又何必分清呢?
     老家没有大山,没有大河,没有名胜古迹。我眼中的风景,不过是一条港、一座庙,一口塘和一个院而已。
    港为“栀子港”。 栀子港蜿蜒在张家畈的湾后,宽处达十余米,似一条小河;窄处仅四五米,又如一条水沟。栀子港的水质清澈,岸草萋萋,它从没干涸过,流淌于白鹤村、高岗村和港边村,灌溉周边万亩良田,滋养数千民众。每次回家,我总要陪爱人去那走走,看看田园风光。这儿曾是爱人儿时的乐园。少不更事时,每到夏天,他与村中年龄相仿的“槽子伢”(少年),相邀来此“抹汗(游泳)”,一个个“光屁股”从岸边的树上往下跳,搞扎猛子比赛。“呵呵,那时怎么不晓得羞耻呢,都裸着身。”爱人笑说,“乡村野地,小伢都是这样,那是天真无邪,一晃白发早生,老了咯。”爱人感叹道。“那棵柳树,是不是被你们压歪了的?”我指着一棵歪脖子树,故意跟他开玩笑,缓除他的感伤。他说可能吧。
     悠长的栀子港,就像一条玉带镶嵌在开阔的田野上,春天它最美。冬天少雨,栀子港的水慢慢回落,露出一片湿地。春天里,成群的水鸟在湿地上栖息,或者低吟浅唱,连同栀子港边摇曳碧绿的麦苗,和一块块金黄飘香的油菜花,构成一幅和美的水墨画,那画美得纯粹,美得刻骨铭心。可惜我不善拍摄,不能拍成美图,只能用眼欣赏,把美藏在心里,倒是在京城读博士的幺妹,拍了不少栀子港的美片,分享在家族微信群里,那生态美令我们陶醉。
      而今,静默的栀子港,慢慢热闹起来,因为邻村一位姓黄的老板,回乡创业,依着港边,开发了两千余亩的绿色庄园。那五彩斑斓的鲜花,那溢香四野的鲜果,那奇特珍贵的景观树,那干净宽阔的柏油路,如一首首充盈画意的诗,书写在家乡的阡陌上,或许不久,这里会是人们休闲旅游的绝佳之地。
    关于那座”庙”,其实是张家祠堂。先前的旧庙,不知建于何年,早已破烂不堪。几年前,三湾族人集资,又在原址上重建了新庙。新庙白砖黛瓦,内外墙粉刷一新,屋面也较先前宽阔些,仍然可见旧庙的影子。新庙的大门石匾,是从老庙上拆下的,一方长约1.5米,宽约80公分的条形磨山石,石上刻着四个黑字——“张家古寺”,字为正楷,不知谁人所刻,犹显遒劲。庙内的几根杉木柱子,也是旧的,表皮光滑圆润,如时光之手抚摸所致。柱子由小圆石磉礅支托,负重沉稳,这是典型的明清时期房屋建制,老庙建于明朝,还是清朝呢?不得而知。庙里的几尊菩萨也是旧物,因为它们的周身陈旧,色彩暗沉,好像蒙上了许许灰尘。
     张家古寺是族人情感和灵魂的寄托之地,虔诚者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那敬香。但重要的节日,敬香不能随便,可是有讲究的。如上元节。族人在上元节敬香从正月十三开始,先头人,然后是寨湾,庙湾和港湾。听长辈讲过一个故事,解放前,三个湾为上庙的事经常闹矛盾,族人多次协商不成,最后决定抓阄。我家是大房寨湾的,那时祖父年轻气盛,族人派他去抓阄。抓阄人先要去庙里敬香,求得祖宗保佑,祖父边敬香边说:抓不到十三,要十三,要不到十三,抢十三,抢不到十三,打十三。也许祖宗不愿看到子孙们流血,当祖父跪下拆“阄”时,纸片上赫然写着“十三”二字。庙湾本是六房,应排在港湾之后,但凡上庙者必须经过庙湾,庙湾人也有资格争了,因此,每年正月十三,寨湾和庙湾人同天上庙,港湾人正月十五上庙。不过进庙,大房在前,六房在后。那两天凌晨后,张家畈不再寂静,狗吠声、脚步声、爆竹声,接连不断,连空气也洋溢着浓浓的香味。
     “头人”即领头人,张家畈的“头人”,并不固定,也不无序,依次在寨湾、庙湾和港湾中产生,每户轮流做庄,“头人”一般至少八家,以近亲房分为主,自由参与,不作强求。“头人”每户出资两三百元,除统一购置香蜡纸炮外,还会备些酒菜,宴请门分中人,宣布下一年的“头人”。上庙敬香,只为纪念先祖,也为亲人祈福,而老家的庙香,却包含种种民俗民风,算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至于那口塘,是我家门口的塘,也是村人的门口塘。门口塘也叫“关塘”,“关”即公共的意思。门口塘有两口,在一条水泥路的两边。听爱人说,门口塘曾是湾里的吃水塘和当家塘,水质清澈,深不见底。可是,我见到的塘并非如此。右边的那口,水依然饱满,但并不清澄,略显褐黑色,村人再也不在水中洗菜,更不用作吃水了。而左边的那口塘,这哪里是塘,简直是个水凼。塘原有一亩见方,因好多年没有清淤,淤泥深积,只有少许塘水,而塘水不仅浑浊,其内长满了茅苇,还飘着许多生活垃圾,臭不可闻,惨不忍睹。
水是万物之源,充满灵气。为了“拯救”左边的那口塘,家人费尽周折,十来万的挖塘资金,除了争取一点项目支持外,不足的款项,兄弟姐妹硬是分摊了。门口塘清了淤,挖了近十米深,用水泥固了塘坡。为了人畜安全,我们用不锈钢和丝网做围栏,把小水泥墩漆成绿色,特别显目和养眼,爱人买来碗口粗的柳树,植于塘的周围。如今,门口塘又焕发了生机,塘里水清鱼跃,塘边垂柳依依,树绿花红。

     与门口塘几步之遥便是我家。院内干净平整,绿树葱茏,花草香翠,与白墙彩瓦相映成辉。一棵与儿子同龄的桂花树,林立在院落中,它枝叶蓁蓁,树干粗壮,绿冠蓬大,犹如一尊照壁,庇护我的家人。桂为八月桂,中秋节前后开花,有些年份,花开二度。花开时,香气远溢,沁人心脾。村中妇人,争相折枝,插于家中灌水的器皿中,米粒般的桂花,不仅香了左邻右舍,也香了整个村落。
     我家院中还有一大丛竹子。竹枝挺拔,竹叶青翠,疏影幽篁,是鸟儿们的天堂。十多年前,我去邻县大悟公干,看到街上卖大肚佛竹,觉得好玩,便买了一株捎回家,栽在一口填满土的水缸里,置于阳台上。楼上没有露气,一年过后,佛竹依然一枝独秀,没有发枝散叶。公公把竹子“请”回乡下老家,许是接了地气,土壤中水气通透,养分充足,竹子的须根尽情地伸腰展腿,没几年功夫,便占领了院中不少地盘。
     “门口万竿竹,堂上四库书。”我家没有四库书,倒也算是书香之家。公公只读了二年私塾,但他一生都爱学习,从村小组会计,到正科级的乡镇干部,是他努力的结果。公公喜读书,也喜买书,我家书房的藏书,大都是他买的。公公还自学了书法和绘画,这对后人影响极大。因耳闻目染,爱人及几个兄妹都沾了“文气”。他喜欢书法,娟娃则是京城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和服装设计师,在国内外多次举办作品展。林妹更优秀,她不仅创立了“楼上的拉姆”服装品牌,成为中国古绣片收藏第一人,文学创作也小有所成。侄儿出生在美国,秉承祖父血脉,富有艺术细胞。十八岁的他,已是一个乐团的指挥和钢琴手。今年全美两百万高中毕业生综合考评,他是两千多个获得满分者之一。
     公公对家族的教育影响深远,还体现在老屋的一块石匾上。石匾上写着四个字——“耕读务本”,是公公亲手书写和雕刻的,镶嵌在院门的上端,抬头便见。字体端正,干净利落,就如他人品一样。我曾以为,“耕读务本”就是读书耕种是人的根本。公公去世后,我在他遗留的笔记本上找到了“耕读务本”的注解,“耕:泛指劳动。读:则指读书做学问。务乃服务,尽义务。本即根本,本源也。具体来讲,‘耕读务本’的意思是无论你从事何种职业,都要具备‘忠孝节义’为人之本;‘礼义廉耻’做人之本;‘仁义智信’处世之本。在日常生活中,还应分清事物的本末,抓住根本,纲举目张,服务本源,尽到自己应尽的义务和职责。”原来看似简单的几个字,竟有如此深奥的内涵,不得不令人佩服。老屋改建后,这块石匾被拆下,存放在院里,四个字作为家风家训传承。如今,家中无论同辈,还是晚辈,读书也好,工作也好,都是踏踏实实,勤勤勉勉,在平凡的岗位上总能做出一番成绩。
     最令村人羡慕的风景,是我们和乐的大家庭。老家七位老人,很多时候在一口锅中吃饭,生活起居相互照应。老家平日有些寂静,快过年的时候,兄弟姐妹从外地回来,家中才会热闹起来。我们家的年夜饭,从腊月二十六开始,二叔、三叔、四叔和我家,轮流吃,拿出最美的酒,最香的菜,最好的厨艺,于是,家中老老小小近三十人,不仅滋润了胃,也温暖了心。我家每年年夜饭后的铁杆节目,便是照一张全家福,然后是兄弟姐妹围坐火盆边,分享各自一年的喜悦和收获……
      每个人都有老家,老家的风景,在每个人眼中不尽相同,或田园之美,或温煦之光,或和乐之景,抑或是那份浓浓的亲情。而无论身在何处,故乡的美,都会让人念念不忘,因为故乡的风景早已置于心灵深处,正如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一样。

   写于2017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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