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正好

山西介休绵山，每年都会举行隆重的寒食清明祭祀活动，悼念两千六百多年前在绵山被焚身亡的介子推。彼时，家家户户禁绝烟火，只进寒食。也许在人们看来，绝了烟火的人间，清冷冽寒，幽昏冥暗，与地府无疑，正合亡者魂兮归来。
    只因为烟火是人类的徽标，也是生活的衣钵，与人类相依相随。它还是岁月的图腾，镌刻着人间的情意、尘世的温暖、你我的思念和召唤、怆然与欢喜。它充塞于天地之间，飘荡游走。不论是男耕女织的寻常巷陌，还是钟鸣鼎食的宫廷苑囿。
    我便是爱着这样的烟火，眷恋着它，凝望着它。看着它一星星地璀璨，一点点地散发出热闹和喜悦、一寸寸地演绎着日常的琐碎与平凡。便是这烟火，化四两为千金地让似水流年走下去、走下去 ......童话里是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生活，真实中我们一天天变得老态起来。头发开始稀疏，眼角有了淡淡的鱼尾纹，懂得选择沉默——但是绽放的烟火，绵密的烟火撞开了我们的怀抱。“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于是，欣然发觉，在逐渐逝去的光阴里，还可以打捞上来一草一木的倾心之喜，一粥一饭的素常之安，一言半语的解颐之快，一曲终了的陶然之乐。
     家里养有几盆常见的小花儿，略微叫得上名字：蝴蝶兰、朱顶红、泰国香草还有金边金心两种吊兰以及学生怀鑫毕业时赠送的观音竹。我养花绝对可以说是门外汉，甚至暑假回大理的时候，也仅仅是把它们移至洗手间。家里能盛水的器皿都盛满了，散放在四周。
    收假归来，蝴蝶兰粗绿狭长的叶子枯萎不少，但根部倔强地绿着。朱顶红和吊兰家族绿意相通，聊得甚是火热。香草冷艳地裸露着自己的脖颈，褪去了自己的翠意，决绝地傲然挺立。风神洒然的观音竹，卓立一旁，倾国倾城。是的，所养的花儿里，钟情的是她。不食烟火，可烟火荡涤了她的容颜，还有她的心。望之，风烟俱净。听之，兀自欢喜。
    为家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素常小菜，心里不觉有些得意。即使家人都在，配料备齐，各色菜等切好，也会等我下班回家烹炒。友人不解。这岂不是太累？而家人岂不更显娇懒？只有自己明白，大理菜式、开封菜式、信阳菜式不同味道的调和，在家里只有我懂，只有我能搭配。偶尔，我也会让家人的舌尖遛个弯儿，尝尝楚地的湘菜。浏阳蒸菜简直就是火辣而温婉的湘女，只合一口，便能念念难忘至今。我所自创的清蒸茄鱼就是在想念浏阳蒸菜时的妙手偶得。家人和友人不绝口的点赞，使我愈发地心安理得。
    简嫃以为，我们应该有一种雅量接受厨房它是一间屋子里最煽情且充满肉欲的地方。这位台湾文坛上的老女孩始终坚持用一瓶高粱酒炖蹄髈，炒一把大蒜，并且还要发狂地散下整株新鲜芫荽与骄傲的肉桂叶。如此烹调法，像极了她那毫无章法且不愿被宰割的人生。这分明是最有烟火气的女子啊！谁说的，女人沾染了烟火气就俗了？谁规定喝红酒一定要用优雅的高脚杯，用陶瓷的大碗一样可以喝出醉人的美丽。现在，君子都不远庖厨了，我更是流连其中。
     多年来，一直痴迷买书、藏书和读书。书柜满了，就委置于地，散乱而有序。好友出发到伊宁前，寄来一批书，我欣喜若狂地迎至家中，一副郑重的样子好像正在迎娶自己的新娘。不错，有许多的书自买来就被束之高阁，但遇到喜欢的书，依然不问贵贱，一律收在囊中。已经没法坐在阳台上淡淡地看李渔写如何温饱后调剂无聊的生活，就连坐在沙发上安静地读几则《世说新语》里的玄言清语都是一种太大的奢侈。
    我只有在守着鸡蛋煮熟和豆浆滚开的间隙里愉快地读上几篇，或者早自习在书声朗朗中忘情地陶醉一把。甚至，直接将书带进卫生间，而且我带进去的必定是所偏爱的一等一的好书。在家里如此，就是到了办公室也延续了这一习惯。那一刻，什么健康，什么书香，统统抛在脑后。就这么读，有什么不好？好读书不求甚解，快哉快哉！所谓书卷气也是胼胝大地的一种芬芳。是从泥土深处破出的一袭红袖与一盏青灯。
    突然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在广场一角静静舞蹈的这群女人！她们伴奏的音乐深沉柔软，似江南的雾、又似江南的云、江南的烟，缠绕着她们的腰肢和指尖。领舞的女子临花照水，慢时似柳浪啼莺，快时急急若行将军令！闲闲如穿云的月！
     这是一片安静的天地！《昨日重现》的旋律中竟然浮现出孔雀的身影！哦，宛似双廊古镇那月亮宫里的杨丽萍！那么地清瘦，骨感近乎物质、柔软明若春水。只有回眸时的笑洒落一地，繁花似锦。这是一只热情的孔雀，在竹林深处幸福地开屏、恋爱。而不是旋转在云端孤傲得令人心碎，也没有献媚邀宠于笼中。我开始不自觉地跟着舞起来。所谓不会唱歌，只是未遇到欢喜的；所谓不会舞蹈，不过是没有遇到自己的。故而，怡然自得，陶然忘机。
     每天下班回家，都需途经菜市场。混乱嘈杂不堪，喇叭声、喊叫声、吵嚷声沸反盈天、不绝于耳。汽油味、煤气味、烤肉味扑面而来，直直地钻进鼻里、肺里、胃里。我安之若素，与之浑然一体。左手提的包里放着教材和喜欢的书籍，右手掂着一个兜又一个兜：土豆、番茄、花菜、葱姜芫荽蒜......行不多远，便能看到一排绿杨，深处，即是我家。
    想象有一天如果不教学了，就开家私房菜馆。一定要带雅间以供客人读书，门前一定要有很大很大的广场，每天播放或轻柔或劲爆的音乐，然后，有很多漂亮的女人跳舞。菜馆的名字嘛，就叫烟火记。
梦里炊烟诗中境，火树银花月中天。烟火缭绕，生活芜杂。山河浩荡而浪漫，尘世纷繁而静好。担着这生活，面对这世间的烟火，只有纯粹地进入，才能通透地出来，最终才能像袅袅炊烟一样自由洒脱，无所羁绊地升腾。
心里这么琢磨着，便觉那寒食节归来的介子推魂魄，倘若不见人间一丝一缕的烟火，内心该是多么凄怆。纵然是为祭奠，然而后人歆享的太平繁华、和美安乐似乎更能告慰亡者。纵然生活多龃龉、往事难回首，然而宝坊吟龙细细，紫馆鸣凤萧萧，自己人家的寻常烟火已然润湿了我们干涩的眼眶，熨平了我们褶皱的心，雕饰了我们颓唐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