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的村庄

熏香的村庄
　　秋雨绵绵，秋叶飘零，秋风送爽……村庄从炎夏的酷热中走了出来，如初浴的新娘，通体幽香。稻子飘出米香，花生飘出油香、玉米飘出面香，地瓜飘出饭香……农人的笑纹里飘出了秋香，而我最喜欢的是村庄的腌菜缸里飘出的酱香。
　　二婶来借面盆，黑黑的粗瓷盆闪着油亮的光。母亲问她要做什么？婶说，当然是做红辣子。我喜欢在大人忙碌的时候躲在旁边看。婶先把红红的辣椒穿成串，再跟一串串的玉米一起挂起来，旁边是青青的柴米豆、紫色的茄子，一起在秋阳里晾晒，红黄青紫相间，一院的色彩，一院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骄阳似火，没几天的功夫儿，红艳艳的辣椒就失水皱缩。二婶把它们放在碓里捣碎，加上热水，边加边搅拌，再加入盐、花椒等材料，密封起来发酵一段时间，然后开封晾晒，并不断地搅动，为防苍蝇还可在上面蒙上一层透气纱布。防雨水、生水滴进。半个月后，看着红红的酱汤，不必靠近就清香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斯时，母亲也没有闲着，在制面酱和豆瓣酱。把平日里攒的干煎饼、剩馒头铺在方瓜叶上，上面撒上一些水，再盖上一层叶子，置阴凉处发酵，待到长出长长的菌毛，就把它们和着水捣碎了，加入花椒、盐之类的调料放在阳光下暴晒。晒出的酱是黑色的，发着油油的光，用大葱沾着卷煎饼吃，相当的豪放！豆瓣酱有两种，一种是把煮熟的豆子送油坊里捂出长毛，这样制出来的豆子有一种臭臭的味道我们常称其为臭豆子。一种是自己把煮熟了的豆子像制面酱那样在自己家里捂，这样制出的豆酱有股酸酸的味道，我们都叫它酸豆子。无论是臭豆子还是酸豆子，制法大抵相同，不同的是发酵方法和配料的区别。发酵好的豆子略晒一晒就和盐、水、花椒等材料一同入瓮，晒制。酸豆子里什么也不加，臭豆子常常和萝卜片一起腌制，成品很好看，灰黄的豆子、青青的萝卜片，味道很独特。
　　我家有三棵花椒树，每年都枝繁叶茂，所以，每到晒酱的季节，我家的人儿都跟走马灯似的。狗子娘来借豆子，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来借了，前两次的都还没还。没办法儿，谁叫她家孩子多呢！五个孩子偏偏遇上了个酒鬼爹，不但不会往家搂银子还只会坐吃山空，种个庄稼，人家地里都是禾苗油绿，他家地里偏偏草木茂盛，所以穷得叮当响，哪里有什么好生活，一年四季里也只有弄点咸菜卷煎饼了，疙瘩头、萝卜缨都腌不上吃的，偶然母亲送了他们一碗豆瓣酱，孩子们每年都馋豆瓣酱馋得跟饿鬼似的！狗子娘只好硬着头皮来借豆子，学着做。母亲向来是来者不拒，狗子娘千恩万谢地走了。
　　榴花大娘拿母亲逗趣，你家是地主，专门救贫的？赶明儿把我家的那三头驴牵来吃光你们家的老底，看你还怎么行善？她家那三头驴是指他们家能吃能喝的三个半大小子，每个小子一顿能吃三碗饺子，吓死个人的。花婶也是来借东西的，她借的是一捆花椒。晒酱最能提味的东西就是鲜花椒了，尤其是在酱缸的上面铺上一层鲜花椒叶，晒出的酱来味道别具一格，吃酱我们姊妹最喜欢吃的就是那层花椒叶，别提多美味了。
　　诺大的三棵花椒树，总是在有限的那几天里叶子和果实光光了，因为，家家这时候都开始晒酱了，凡是有花椒树的人家人气儿总是最旺。一个个黑色油亮的瓷盆，或蒙或敞，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瓦缸，横七竖八地摆放。有的晒在门前，有的晒在屋顶，有的晒在院子，面酱、椒酱、豆酱、虾酱、萝卜酱……应有尽有。大人们在地里忙活，只负责在清晨把酱缸（盆）端到预定地点，余下的事就由小孩子照顾。临出门前都是声声吩咐，天要下雨，能端动就端到屋里去，端不动就用油纸封住口，风大时要盖上笼布防止飘上了脏东西。
　　明朗的秋天，一入村子，闪入眼帘的是秋天的果实：黄橙橙的梨子，红艳艳的苹果，金黄的玉米堆成堆，小巧的花生晾满场，饱满的豆子在阳光下暴晒……秸秆垛成垛，果秧推成车，盛粮食的麻袋摞成摞。飘入鼻孔的是酱菜的香气。豆味、虾味、鲜味、咸味、麻辣味，味味俱全。这香气来自于尚在晒制的缸盆，也来自于行走着的酱碗盘。
　　每到酱菜晒制成功的日子，我家的大门就快被挤破了。狗子娘送来一碗豆酱，榴花大娘送来一盘萝卜酱，二婶送来一瓶辣椒酱，二奶奶送来一缸子虾酱……乡下人从来不白手拿鱼，用了我家的一点花椒，总是会最先让我们品尝到酱菜的鲜咸。母亲也没闲着，挖一碗臭豆子给建国娘送去，她的腿摔断了，建国媳妇早逝，她帮着儿子拉巴着孙子也不容易。端一盘酸豆子给二老太，她太老了，老到生活都不能自理，哪里还有力气来腌制？……酱香就在乡亲们的你来我往中在村庄的空气中飘来飘去，以至于多年以后还一直飘荡在我的梦里。
　　有一天我忽然想吃臭豆子，到街上买了一些回来，怎么品都品不出当年的味儿，就凭着记忆摸索着晒制了一次，可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住在钢筋混凝土构筑的、什么都不缺就缺人情味儿的城市里，嘴里品着臭里飘香的酱豆子，忽然很怀念那个被酱香熏香的村庄里的所有人和事。乡亲们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助互利、相扶相携的温暖场景，永远隽刻在了我的心底，成为了最芬芳的记忆！
　　
　　
　　 [ 本帖最后由 鲁小鱼 于 2010-11-2 22: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