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恐怖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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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与香港、日本三足鼎立,美国恐怖片却相当于曹魏,所占份额最大,实力最雄厚,类型也最丰富——成就是不是最高倒有点难说。
我第一次接触美式恐怖,是和父亲、小舅舅一起到电影院看《梦境》。男主角可以借助仪器进入别人的梦境,看到他们脑中的秘密,帮助他们战胜心魔。有个孩子总梦见蜥蜴状的怪物,夜复一夜,不敢睡觉。男主角到他梦里和他一起杀死怪物,孩子从此安枕无忧。又有人阴谋杀害总统,派了另一个特异功能者潜入总统梦里行刺。照电影中的逻辑,只要一个人在梦里觉得自己死了,也就不能在现实生活中醒来。这个理论乍听有点奇怪,细想却也能自圆其说。一个要杀,一个要保,男主角和行刺者在总统梦中展开了生死决战。影片营造的梦中世界阴晦压抑,不是偏黑,就是偏暗红。我当时正上小学,看了这电影足有一星期睡不踏实。
很多年后见到一部构思与《梦境》相似,水准却远过之的《入侵脑细胞》。一号人物换成了女英雄。这位善良勇敢的女科学家,为了工作需要几次三番入梦。由于她进入的是一个有着童年阴影的变态杀手的梦,危险倍增,艰巨也倍增。杀手是个有艺术气质、审美怪诞的男人,他的梦也就格外异彩纷呈,迷离恍惚。其中有欧洲版画似的复古典雅,有埃及艳后般的神秘华丽,有钟表般精确的现代机械,还有瞬间将一匹马切成均匀八片的“分肉机”。杀手在自己梦中时而是君临一切的帝王、魔君,时而是毫无自保能力、胆小羞怯的小男孩。两个化身暗示了杀手既自大又自卑的复杂内心。女主角拯救了杀手苦痛的灵魂。方法是——这是片中最精华的一笔——她反其道而行之,把杀手带入了她的梦里。她的梦缤纷亮丽,阳光灿烂。蔚蓝的池水,粉红的花瓣,纯金的座椅,色彩搭配耀眼跳脱,赏心悦目。杀手最后选择在池水中溺死,以求永恒解脱,他实在已疲惫不堪。在入水的刹那,他褪去所有狂暴,还原成那个乖乖纯纯的小男孩。女主角泪如雨下。该片想象奇特,“救赎”主题呼之欲出,道具美工极尽精细,女主角由于在梦里梦外穿梭,更是把现代时装和古典服装穿了个遍。
像《入侵细脑胞》这样有艺术气质的恐怖片并不孤独,就我有限的风闻所及,至少还有三部。一是库布里克的《闪灵》,一是《鬼入侵》,一是《无头骑士》。
库布里克一代电影大师,《2001太空漫游》被奉为科幻史诗,《发条橙》、《全金属外壳》也是一时之选。《闪灵》似乎是他仅有的一部恐怖片。片中的故事发生在荒僻郊外,大雪封路。父亲是位作家,才思枯竭,焦躁狂怒,愈益失常,终于演变成要杀妻儿。片中的鬼魂并不直接出手害人,只负责煽动作家。他们是作家自己邪恶天性的具象化。当然最后他没有得逞,机智的儿子经过艰苦卓绝的周旋打败了他,与母亲离开。作家虽死了,总算母子平安,是不圆满中的圆满。该片有一种坚硬的金属般的质感,构图强烈斩截,干脆利落。其中空房间、红地毯上涌来大量血水的一幕,被周星驰在《功夫》中戏仿了一回。基本上,《闪灵》的成就不算高,与库布里克那些闻名暇尔的作品相差甚远。除了在镜头调度、空间逼仄感的经营上颇有建树,其余乏善可陈:作家性格的转变仓促跳跃,禁不起推敲;风格也太多戏剧化的痕迹,缺少绵密丰韧的生活纤维。一些人对之推崇有加,大概是震于库布里克的赫赫威名。
《鬼入侵》的好处全在环境的布置。那座巨大的复合式的古堡千房百舍,密道纵横,金碧辉煌。雕像、石刻、扶手、壁炉、梳妆台、窗棂、天花板尽是巴洛克时代的繁复华美。置身其中,恍如走进了一座气派惊人的迷宫。特技也充分结合了那些艺术品:楼梯上雕的头像会流动飞升,数百年前的恶灵会让墙头的金鹰变成法力无边的魔鸟。导演对细枝末节的兴趣如此浓烈,以至伤害了主体。情节贫薄纤弱,看头知尾,平平无奇,看后仿佛尝了一道虾仁玉米,玉米清香可口,作为主菜的虾仁却味同嚼蜡。
《无头骑士》又名《断头谷》,导演是大名鼎鼎的蒂姆.伯顿。他执导的《蝙蝠侠》之一之二、《剪刀手爱德华》、《大鱼》,都能把商业与思想融合起来,其分寸拿捏几乎是在“黄金分割点”上,素有“鬼才”之称。他还制作过一些逐格动画电影,较后期的《僵尸新娘》大受好评。严格来说,他的作品较近神话、童话、魔幻,少有哪一部是地地道道的恐怖片。然而《无头骑士》却是。该片剧情紧凑悬疑,特技、动作出神入化,19世纪中叶美国乡村的风味被他以类似铅笔素描的手法勾勒出来,只在少数时候才有淡淡的水彩画的意味。那些枝丫尖细的怪树、挥散不去的雾蔼、荒凉冰洁的墓地带给我们切肤的寒意。那个骑着马的无头骑士从堆满人头的树根下猛然窜出,一剑向天,战马嘶鸣,伴着漫空雷电,狰狞之极,也壮观之极。蒂姆.伯顿把他一贯的灵气与邪气、温情与激情,完美的带进恐怖片领域,成就了一部难忘的经典。
好莱坞式的恐怖,也许有艺术,但肯定不是全部。像名声在外的《猛鬼街》系列,卖点就在杀人狂魔弗莱迪怎样追着那些不幸的居民砍砍砍——在梦中。这类“变态杀手类”的片子日本也有,可是日本人关注的焦点不是追杀逃逸的过程,而是追上了之后如何慢条斯理、精工细刻的折磨受害者。他们绝对不甘心一刀给人个痛快。美国这边的作风不一样。不要太多铺垫,也不耐烦花太多时间零零碎碎地炮制人,重点全在一个“逃”字。参加逃亡的有很多人,逃的花样也多,被杀的方式也多。相比日本毫无心肝的冷静,好莱坞是毫无心肝的热闹。
出于票房考虑,他们还异想天开的把弗莱迪和另一套恐怖片中的杀手杰森合并到一部电影中去。两大恶魔联手作恶,又自相残杀,血肉淋漓。这部《弗莱迪大战杰森》的导演是香港的于仁泰。不知算不算为国争光,当年以大写意手法、凌厉的剪接,借着林青霞、张国荣的绝世风采,拍出过《白发魔女传》的于仁泰,被招揽到大洋彼岸后拍的全是卖座恐怖片。他的《鬼娃新娘》拿洋娃娃说事,说它们身上附着魂,能害人。俏皮可爱的男女娃娃要么脸上多了丑恶的划伤,要么眼珠、下巴变形,随时准备攻击旁边金发碧眼的小朋友。这个点子倒是较有地域特色。不管香港还是日本,禀承独有的东方文化思维,往往把生活中的弱者:老人、孩子、女人(包括洋娃娃)设计为鬼。这些本来无害的弱势群体被认为一旦变鬼,会加倍的邪恶恐怖。美国人却不认同。这个比谁都现实的国家,塑造出的弗莱迪、杰森、无头骑士、德州电锯杀人狂,都是牛高马大,身强力壮。美国人觉得这样有物理基础、膀粗腰圆的壮年男子才最有可能形成威胁。从这一点上说,美国人是真老实。这也就可以解释,何以他们最畏惧、最“牵肠挂肚”的始终是阳刚的魔王。
魔王中最有名的是吸血鬼德古拉伯爵,此人最出彩的一次现身便是有基努.里维斯参演的《吸血惊情四百年》。这片子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灯光、服装等奖项,整体布景趋向于中世纪的宗教风。这里牵涉到一个问题,即宗教意识的沉淀与美国恐怖片的关系。公爵、伯爵、教民、传教士在电影中时常出现(前两个“爵”多半是背叛上帝的异教徒,阿拉伯人和土耳其奥斯曼是好莱坞“偏爱”的对立面)。传教士的名声还跟《十日谈》时代一样的坏,要么奸诈,要么狠毒,有些直接充当凶手角色。看他们穿着阴沉的教士服,佝偻着腰,从刁钻的方位阴森森地冒出,既可怕,又猥琐。
我看过不止一部恐怖片有教堂、神父、十字架。撒旦之子(撒旦清高异常,每次都只派儿子出面)以种种方式为祸人间,包括勾引男主角的女朋友,使她们心甘情愿成为祭坛上的羔羊。男主角即使不是虔诚的基督徒,纯粹从维护男人尊严起见,也会毅然选择与神父通力合作了。大概是文化背景不同,这一类的恐怖片我最不喜,通常是一路快进,跳着看。看完了的也有,比如《驱魔人》和《七宗罪》。《驱魔人》那脖子会三百六十度转动的女孩的确吓人,但它故事简单,这里不赘。《七宗罪》却值得展开来说。该片剔除神怪成分,也不把正义无条件地押给上帝一方,相反,是刻划一位迷信教义的男子,按照天主教说的七桩罪过:暴食、贪婪、纵欲、懒惰、嫉妒、骄傲、愤怒,一一对应着杀人。比如他见到有人暴食,就把那人抓来,不断逼其吃东西,直到把胃撑爆了为止。有意思的是结尾,他把自己也算在要杀的七人之内,因为他犯了“嫉妒”。他杀死警察的妻子激警察一枪打死自己,如此一来警察犯了“愤怒”,他本人则成功的因“嫉妒”受到惩罚。这类宗教题材的恐怖片通常画地为牢,自设框架(《七宗罪》只是个例外)。比起《异形》和《异种》的新锐,显得没颜落色,陈腐落伍。
《异形》是在科幻与恐怖之间走一条中间路线,虽然有太空舱之类的元素,从后半部分的逼人气氛和一惊一乍的节奏设定来看,还是倾向于恐怖片居多。外星生物“异形”潜伏到宇航员体内,发育成熟时剖腹而出,迅速长大,反噬人类。这在当时是大家想都没想过的创新。当异形从宇航员的胸口“啪”地蹦出,心理承受力差的观众就赶紧仓惶退场。这效果侧面说明《异形》足够惊悚,科幻只是它的外壳。《异形》系列情况特殊,从第二集开始,越来越远离恐怖,成了纯正的科幻片。这与续集中卡梅隆的介入密切相关。詹姆斯.卡梅隆是影坛上旷世难逢的大宗师,他执导的《终结者》之一之二、《深渊》、《真实的谎言》、《泰坦尼克号》每一部都分量极重。在《深渊》中他首次试验电脑成像技术,引发了世界范围内运用电脑特技的狂潮;《泰坦尼克号》则到今天还雄锯全球电影票房之冠。由这位号称“科幻片新教父”的大导演挂帅,《异形》续集的整体风貌大大地改变了。作战的不再是孤伶伶的女宇航员,而是包括她在内的一支团队;异形不再那么神出鬼没,而是钢筋铁骨与人正面为敌。诡奇变成紧张,悬念化为流畅,它从里到外蜕变成非常典型的科幻作品了。
《异种》承接着《异形》的若干创意“惊艳亮相”。片中也提到外星生物的基因,不过是人类刻意培植,用来做研究的。实验对象长成一个小女孩,并逃出了实验室。在火车上,她吃了糖果、饼干、女乘务员等一大堆“食物”,变成身材高挑,明眸流转的美女。科学家一路追赶,异种一路寻找健康的男人交配,以求繁衍后代。该片是部西方版的“画皮”,差别只在女鬼不挖人心,而在交配后将男子杀死。她最后被追得穷途末路,现形时丑怪无比。这部影片开创了“艳情恐怖”的新模式,女主角不止一次露背或正面半裸,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导演邀请了加拿大超级名模提纲主演。
《异种》获得成功后又有二三四集。第二集的主人公是位俊朗的男士。他在外太空被异种侵袭,回地球后以英俊的外表哄骗众多女人与他交合,生了一屋子的孩子。科学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消灭。此片虽不如第一集,尚可一看。三、四两集的剧本就一落千丈,影像也陈旧。脱虽然照脱,已经没人愿意看,证据是它再也没拍第五集。
《异形》、《异种》各自开辟了一条新路,也引来跟风无数。一时《异魔》、《异煞》在大荧幕上群魔乱舞。这些笨拙的翻版简陋老套,错漏百出,松懈拖沓,又缺乏《异形》和《异种》总体上娴熟出色的掌控能力,是注定要淘汰的一群。
双“异”之外,另有一路作品,自成一体,经久不衰,票房甚高,评价不高,以至许多人讲到美国恐怖片,首先就骂它们。这种说不清是扩大了影响还是拖了后腿的片种就是血淋淋的僵尸片和同样血淋淋的凶猛动物片。它们是同一商业思维下的两种表现形式。
僵尸片里的《活跳尸》、《鬼玩人》、《生化危机》、《杀出个黎明》都是大洒血浆,其中尤以《群尸玩过界》最为“出类拔萃”。当中有一场长达二三十分钟的吃人戏,啃掉五官,撕去面皮,掏出肋骨,折断手脚。骇人的是,这些被咬得奇形怪状的尸体不久也转化成僵尸,作恶的队伍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导演在这时几乎是一种亢奋的狂欢派对的情绪,其“嘉年华”的疯狂程度让人浑身颤栗。记得看这段时我爸爸捧着饭碗,我问怎么不吃,他说“哪还吃得下去啊!”
僵尸片的流行从深层心理上看,是缘于观众对传染病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从中世纪吞噬全城的大瘟疫,到后来的艾滋病、非典、猪流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总是刚有了疫苗,又有新的疾病爆发。传播的速度、广度、强度被曲折反映到僵尸片中。一咬之后,人可变尸,再咬再变,双方的力量对比顷刻发生巨变。尤其人变尸的的原因是血液中染上尸毒,而血液恰恰是许多疫症传播的途径,更证明了僵尸是疾病的形象化,第一个僵尸就是病毒的传染源。这些电影解决问题的方法十有八九是靠火攻。僵尸刀枪不入,唯独怕火。这也符合现代医学高温消毒的常识。
凶猛动物片可分两种,一种是自然生长的蟒蛇、鲨鱼、鳄鱼,一种是核污染或化学反应后变异出的巨大的蜘蛛、老鼠。《狂蟒之灾》、《大白鲨》、《史前巨鳄》、《极度深寒》等应运而生。这些影片一方面流露出对脑力发达、体力减退的现代人对自身体能的质疑,对原始伟力的隐隐的向往和崇拜;一方面又对科技过于发达可能导致的破坏生态、引发畸变的负面效应表示忧虑。制片方未必想这么多,观众肯一次次掏钱走进电影院,则至少有着某种集体下意识。凶猛动物和可怕僵尸成了美国之外很多影迷对好莱坞恐怖片的背景式印象。鲜血四溅也让他们以为美式惊恐就是这样恶心。
其实并不都这么叫人反胃。即使忽视《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了什么》、《惊声尖叫》扣人心弦的青春恐怖,忽视《幽灵鬼屋》、《捉鬼公司》的幽默诙谐,也还有《死神来了》的绝妙巧思。影片说的是一个高中男生因一次预知灾难,在飞机失事之前救下了几个同学。然而冥冥中似乎真有一位精打细算的死神。这些本来已经“该死”的高中生,虽侥幸生还,依然是死神觊觎的目标,一个一个因意想不到的事故送命:有的失脚滑倒,有的被车撞到,有的被瓦斯泄漏炸死。高中生意识到死神不会放过他们,以排序的方法提前预防,让一位同学躲过了灾劫。岂知这同学躲过,就轮到下一个。就像转盘游戏,不到局终绝不能停止。随着“出局者”愈来愈多,仅剩的两三位惶惶不可终日。影片在又死了一位同学后戛然而止,片尾曲唱道:“死神就在你身边……”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复述情节,因为这实在算得一个精彩的故事。预知灾祸从而避开本来并不新鲜,但避开后还是给死神盯着,一一死于非命,非得把遗漏的死亡名单补齐了才罢,却是非常奇诡的点子。何况众人的死法一点也不离奇,全是日常生活中可能碰到的,连不穿拖鞋都会致命。观众看看自己的房间,茶杯、地板、剃须刀,好象全都不怀好意,难免越想越怕。
与《死神来了》不同,有一部比较冷僻的《第九部分》是标准的心理恐怖。男主角与妻子吵架,妻子失踪,他只得和手下的施工队先去开工。工地原是个疯人院,墙上到处画着光怪陆离的图案。施工队成员接连暴毙,男主角大为惊恐。一日,他无意中找到一盘录音带,是疯人院从前的心理医生用摧眠术来探究病人的病情。那病人杀过人,声音显得焦虑失控。催眠后,她突然变成了小女孩的声音,说叫“比利”。医生问“比利”为什么教唆病人杀人。“比利”说做坏事的是“亚门”。医生再度催眠,“亚门”诡异嚣张的男性声音响起。原来这个精神病人有三重人格,如同三个人寄居于一具身体。其中的“亚门”支配身体杀掉了别人。直到录音带的第九部分才揭开了这个谜底。经一番峰回路转,又受了录音带的“启发”,男主角才明白他体内也有双重人格。他的邪恶面在他不知觉的情况下指使他杀了施工队的伙伴,杀了与他吵架的妻子。
该片有着美国恐怖片里少见的绝望结局。它的大故事中套小故事的双线结构也颇为精巧。关键还在于,不看到最后一刻,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它考验的是智力,不是视力。
熟悉希区柯克的观众一定记得,有关“多重人格”在《惊魂记》中也有过探讨。那个长睫毛的男青年,心理上既是他自己,又是他过世的母亲,以至他能自己跟自己争辩,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事实上,希区柯克是早期开一代风气的恐怖片大师。在《惊魂记》中,在《鸟》中,在《爱德华大夫》中,乃至在不纯粹是恐怖片的《蝴蝶梦》、《迷魂记》、《后窗》里,他都从尖新的角度,用艺术的手术刀,直探人类心灵的病灶。其深刻与锐利,表现手法的高超和灵动,直到今天还予人高山仰止之感。这样有艺术追求,有个人风格,又能兼顾到情节的跌宕与生动的作品,如今实已凤毛麟角。好在还有《鬼眼》和《小岛惊魂》。
《鬼眼》在前面五分之四的篇幅里,只是讲述中年男人如何帮助经常看到鬼的小男孩脱离恐惧。中年男人像一位耐心细致的辅导老师,小男孩逐步从惊慌变得镇定,后来甚至能与不少鬼魂成为相安无事的朋友。正当一切渐入佳境,却陡然间奇峰突起,通过一个偶然的契机,中年男人发现自己早已被人枪杀,自己早就是一具游魂。这时一连串的镜头闪回,让我们恍然,之前大量不动声色的细节全是精巧的伏笔。如果足够细心,早该想到这个晴天霹雳般的真相。中年男人在帮小男孩和许多鬼魂走出困境后,自己陷入了无措之中。
由于着力于感情的描慕,《鬼眼》感人至深;又由于片末的转折,使影片对“我”的生命本体的思考,对真实与虚幻的置换的莫测,有了哲学意味。寒风飒飒,枯叶着地,人行道上的石椅如此寂寥。它的艺术气质自然流泻,比前面说过的过分舞台化的《闪灵》平易得多。
《小岛惊魂》则比《鬼眼》更进一步,采用相似的结构表现更重大的主题。一家三口:母亲和儿子、女儿,住在一幢古宅中。三人提心吊胆,总觉得四周有鬼影出没。经过一系列的惊心动魄,最后方才知道,原来古宅中的所谓鬼影是正常的人,母亲和儿女反倒是鬼。这个颠倒错位本已新奇,更高妙的是,母亲是因为父亲被拉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不幸牺牲,才大受刺激,精神失常,杀死儿女,然后自杀。这个悲剧不再是一家一户的特例,而是二战期间千千万万破碎家庭的共相。影片一下子有了宏阔的历史背景,有了广大的悲悯情怀,有了对战争的侧面的反思。这一点让我想到小说家茨威格。他在《看不见的收藏》和《象棋的故事》里,两次把精细别致的情节与社会化的主题联系起来,充实小说的内涵。《看不见的收藏》中,盲人收藏家津津有味地向来客介绍他的毕生收藏,其实因为经济衰退,民生凋蔽,那些珍贵的藏品早已被子女暗中卖掉,他摸到的只是替代品。《象棋的故事》写德国纳粹将主人公禁闭,欲令其被极度的单调与寂寞摧垮意志。主人公只能用象棋打发时光,久而久之竟练成了超凡入圣的棋艺。尽管成了棋界高手,心灵终究被那段非人道的日子灼杀,一生难以真正的平静和健康。
传奇色彩的情节和针砭现实的立意融于一炉,不仅在小说创作上另开局面,在恐怖片的制作上也颇可借鉴。《小岛惊魂》的示范,不失为美国恐怖片洗脱污名,走向清新和深厚的一条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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