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味道

                                               乡下的味道
                                                                      作者：金巴图


      进小区，向右一拐，一股难闻的气味猛然冲入鼻腔：浓重！油腻！又好象混合型的！让我似乎要翻胃！这种气味就盘踞在方圆十平方米，堆积在地面以上一人来高的那种状态。你能感觉那聚集着隐身的黑苍蝇。是从地面的井盖下冒出的？亦或，旁边不远处有人装修？

       我急匆匆闯过，它没有尾随而来，谢天谢地！
      
       这倒令我回忆起另一种混合型的气味了。儿时，我每每进入村里或乡里的供销社，都能被一种混合型的气味所包围和渗透。白糖味、黑糖味、潮湿的粗盐味、酱油味、醋味、塑料凉鞋味……这些气味各自占据着熟悉的位置，又向外扩张着，相互交融着，

       热哄哄地争吵着，但又能让每个乡下的鼻子辨别出来。这些气味共处一室，现在想来，当时我年纪虽小，但也将它们概括成一种气势恢宏的气味，颇有下里巴人的风格。虽也曾让我有过最初的不适应和迷惑，但一闻到它，浮躁的心一下就踏实起来，安全感顿生，渐渐地，也就亲切起来了。

       这种气味，随着我年纪递增，并且走出很远，认识了形形色色众多的气味，便它始终牢固地存贮在记忆中的重要位置，只要我有意或无意地开启回忆，它总能迅速地抵达和感染??不，是重温我长大的鼻腔，甚至我舌头上的味蕾。这种状况是相当奇妙的！尽管上世纪1990年代初我就离开故乡，乡下供销社被村里林林总总的大小商店取代，我已很难再跨进那种气味的氛围了。

       我站在楼下车库前，这绵绵的回忆过后，不禁轻微地哀叹，也许用“不胜慨惜”这句成语重了些，恐怕也不太远了吧！

      上午，用摩托车带一家人进入故乡的村庄前，是需要经过一条乡下小公路，两边是茂盛的庄稼地，虽有些不是本村的，在我的感情里，都属于故乡了。今年夏天，北方的几个省雨水稀少，发生了大旱，但故乡的水利设施齐备，道路两边的庄稼都绿闪闪的，冒着腾腾的青绿，对我是一种最好的安慰。

      我又能嗅到故乡的气味了！
   
      大片的壮硕的玉米，首先为我提供了一种：青青的、有点透明的、淡然的气味，里面混有它们来自本身的玉米棒子上嫩籽粒的轻甜，多汁的清香，甚至还有一丝叶子表面上的一层细密的纤毛网住的黄土微粒的极其轻微的味。这种气味是广阔的，遍布了整片玉米地，遍布了整个青纱帐。它抖动着，在引领我一家人回村的这条小公路上，我能看见它青绿色的大翅翼。

       从中，我还辨别出其它的气味！

       引起我注意的是仰着瞧我一家人的青草：有蓬蓬松松的，犹如带着数不清的小星星的热草；有着扁茎的、坚韧带和泼辣的牛筋草；有高个子的，裹着绿纱长袍子的青蒿……我即便闭着眼睛，都能想出它们亘古不变的模样！

       我的鼻腔里，曾充满着它们，在我儿时。

       热草的气味，同它的模样相似，也是蓬松地轻淡着??当那时的我拨开它们时，也有一丝半隐身的带着微刺的辣味，当然，这种独有的气味，也可能与粘上我的袖口的那些小星星般的种籽有些关系吧。牛筋草嘛，当它的气味与秉性有关??虽也外溢，但多盘踞与围绕，一个字：“清”，“清”得好水，早上能嗅出一丝“冷意”，浸入肺腑，还醒脑。如果不经意间惊动，里面就蹦出一两只饮清露的蟋蟀，身上沾染上同样的气味，还有浓浓的露水味和有一点儿发温的土腥味。

       相对而言，青蒿的气味有些区别。也许是个子高，它发出的气味也要高迈些，传播得远些。因此，总能---甚至在望见之前---远远地闻到：“清”也当然会“清”些，但用“青色”的青来形容更接近些；人们之所以不悦它，原因是它的气味有一种浓郁的“臭“，也绝非是那种”恶臭“，如若能静下心，细闻，哦，是类似中药中的“冰片”的气味。记得儿时，在田野里挨了马蜂蜇，孩子们也会薅些嫩尖，揉搓出一些黄绿裼色的汁，涂抹在上面，也算是救急，至于到底管不管用，现在年代久远了，我早就忘了。或许，相当于安慰剂吧，但那种隐约的“冰片”气味是有的。

      打碗碗花的气味也是别致的！雨滴落到敞开的花冠上，一摇曳，从花中便“振”出一丝丝轻香出来，你必须俯下身，才能嗅入鼻腔，细腻的，不加装饰，却能令脑袋与心肺里一阵愉悦，但又不免感慨这种的吝啬。这是白天。如若你起得早，东方露出鱼肚白，你手拿镰刀，肩背挎筐，去野外割草，你就能充分地嗅到打碗碗花的这咱花香。或许，这种花香主要是献给勤劳的乡下人的！

      还有垄口边暗绿的扁须的气味，还有湿地上长得茂盛连成片的车前草的气味，还有土道边上一蓬一蓬的马莲草的气味，还有黄豆棵黄豆花的气味，还有高梁杆的气味，还有在草丛中蹦跳或展开淡紫和淡黄软翅的蚂蚱们的气味……若你能静下心绪，甘愿浪费一点宝贵的时间，在琢磨与对比中，都能体察到这种种乡下的气味的差异和美妙！当然皆是下里巴人的风格的美了，当然也常常是看不见的美了，当然也只有是热爱生活、热爱乡间的人才能体会、联想出来的美，众多的美，乡间的气味之美了！

       我又渐渐地回忆起，雨后潮湿的地上，飞旋的大陀螺上抛出的一股有点冲鼻子的青杨的气味，用力甩动的刚编成鞭子的荡来抽去的线麻的沤水的臭腥味……于是，故乡的田野里与村庄里的所有气味，从记忆中蜂拥而至，围在我的四周旋转，而我又好象那颗抽打的散发着新鲜的青杨味的大陀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