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车（外一篇）（发《山西文学•2016年散文增刊》）

　　春风轻叩太行山门户的时候，中午的太阳变得有点扎人。放学后回到家里，父亲也下工回来，撂下家伙在院子里的石头上坐下来，边抽着老旱烟边吩咐我，去村中河沟旁的“北京杨”上砍一支树栽子回来。父亲说，他要给自己种下一口棺材，将来闭眼之后好住进去。
　　父亲说罢，便抬头看天。我也赶忙抬头看天。天上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片云彩悠悠飘过，还有一只老鹰在天上盘旋。最显眼的，是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它每天走着固定的线路，东升西落，西落东升，弄得天黑天亮，天亮天黑。老师说，这是地球自转造成的，可我明明看见太阳自己在天上跑，脚下的大地根本没有动。爷爷说，太阳是一个岁数很大很大的白胡子老头，赶着八匹大马拉着的“太阳车”在天上跑，播种生命，也收割生命。我更相信爷爷的说法。
　　可我眼下顾不上多想“太阳车”的事，必须面对父亲对我的命令。我有点奇怪地望着他。在此之前，上树这种磨烂裤子还容易摔个七死八活的顽劣行径，父亲是绝对不允许我干的，尽管每天照爬不误，都是偷着干。现在父亲却破天荒命我上树砍树栽子，令我受宠若惊。可上树却是给他砍树栽子“种棺材”，又唬得我心里直发毛，于是迷楞着，拖延着。父亲瞭我一眼说，十年树木，到时候一口棺材就有了，如有福气再活二十年，我和你妈俩人的就都有了，就省得以后你和你兄弟买木头做棺材了。我心里还是很拧，却不得不遵命而行。
　　腰后别一把镰刀，费力爬上一棵“北京杨”，骑在树杈上，眼睛梭巡哪根树枝更宜做树栽子。抬头之间太阳一下刺疼了我的双目，我听见“太阳车”从天空驶过发出的轰隆隆的巨响。我努力穿过太阳刺眼的光芒，看见太阳公公长而蓬乱的头发、胡子，都白亮如雪，同时看见他驾驶的“太阳车”好生古怪，前半部是播种机，后半部是收割机，二者组合成一个整体，在拉车的八匹大马的奋力奔跑中，轰隆隆地向前疾驰，一刻不停地播种着生命，也一刻不停地收割着生命。播种与收割的生命囊括天下所有的生灵，高贵者如人，低贱者如花草鱼鸟、百兽虫蚁。只是播种收割的次序有点乱，有的早，有的迟，但其精密程度却不容置疑。尤其收割的这一块，多层次的进行使任何一个生命都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父亲吃的盐比我多，知道“太阳车”收割生命的无情，所以才让我给他砍树栽子，给自己种“棺材树”。
　　拣一枝大小适中的树枝下了镰，砍一下，树枝便喊“疼”，再砍一下，又喊“疼”，我一发狠连砍了几下，它连声喊疼、疼、疼。我暗暗对它说，伙计，砍下你是为了让你长成一棵独立的树，即使这棵树明天就被人伐了，你还是这棵树生命的延续，你就消停了吧。树枝便缄口噤声，不再喊疼。我把砍下的树枝扔下去，然后下树，将树枝去头，截短成三尺左右，拿回家来。
　　放下饭碗后，父亲掂了把镢头，拿了树栽子，到我家院子底下的小河沟去栽树。我也随后跟来，看看能不能给父亲打打下手。在父亲面前，我一直是个乖孩子，脱离开了他的视线，我才疯得像捉拿不住的孙猴子。这是河槽处的一个石头岩坎下，夏天下雨发大水，像野马群奔腾的洪水从岩坎上拥挤着扑下来，形成一丈多高的飞瀑，在崖坎下冲出一个很大的坑，将泥沙和河卵石都推到了四周。父亲在靠院子这边的泥沙上选择好地方，刨坑栽下了树。这地方不错，足以长起一棵好树。
　　树栽子发芽成活是明明白白的，生长却在不知不觉之间。用肉眼看，你永远看不见它生长，可它既得其土，又得其水，速度很快地往高处窜，往粗里发。时间一年一年过去，父亲的“棺材树”长成一个人抱不住的大树。
　　村里人说“人嘴有伤”，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种“棺材树”的举动招来了祸，突然就得了重病，是肺部病变。父亲从得病起就好几次对我说，去把那棵树杀了吧。我说好端端的杀树干啥。父亲说杀了做口材吧，活人，迟早会有那一天。我就火了，说树不杀，材也不做，你没有那一天，安心看病。我砍树栽子的时候是父亲厉害，他说了算，现在是我厉害，我说了算。结果，树没有杀，更没有做成棺材，我不相信父亲会就此撒手西去。可父亲的病却越治越重，上下几个月就离我而去。父亲离世前也曾流过一次眼泪，我想他只不过是感叹生命的短暂而已，大概他在遗憾只活了六十五岁，没活到爷爷八十六岁的高寿。流过泪以后的父亲便十分坦然，甚至在弥留之际醒来时舌头发硬地说，死个人好几天死不了，别人听说了会笑话。他的话把我们逗笑，又全部整哭。我和弟弟来不及将父亲种的“棺材树”杀倒做成棺材，即便杀倒，湿木头也不能做材。当然，我心里也藏着一个小九九，不想兴师动众给父亲做棺材，使他的精神受刺激，只悄悄在外村的棺材铺定做了一口材。父亲种的“棺材树”，照旧在旧居河沟下的凌空舞蹈，沙啦啦与白云说着情话。
　　为父亲发殡的时候，事先要刨坑，要砌葬，也都要举行相应的仪式。面对刨好的坟坑，我突然想到父亲栽种“棺材树”时挖的坑，而今，这个坑不是要种“棺材树”，而是要种下我的父亲。“棺材树”种下后，就成活了，长大了，我的父亲种下后，还能长出一个父亲来吗？
　　父亲发丧那天，眼看着漆成暗红色、装殓着父亲的棺材，用铁绳、绳索吊着徐徐落入墓坑，“种父亲”的念头又强烈地浮上我的心头。我仰头恸哭，泪眼朦胧中，猛然又看到了“太阳车”，它正被八匹大马拉着，轰隆隆打头顶驶过。我心里顿时愤愤然，是“太阳车”把我的父亲收割走了。
　　种下父亲后，坟地里终于没有再长出一个父亲来，父亲种下的“棺材树”还摇曳在风里。
　　又十多年过去，母亲也被“太阳车”收割而去。这次我们做子女的做准备早，母亲使用上了父亲栽的“棺材树”。
　　“太阳车”依旧在天上奔驰，播种、收获，收获、播种。我也应该给自己种下一棵“棺材树”，不知道还来得及来不及？



　　那群野鸽子一从土峡谷崖壁上飞起来，便被我的目光牢牢锁定。
　　野鸽子是高空的行走者，而且速度很快。它们从土崖上飞起时，两只脚往下一摁，土崖就矮下去一大截。然后绕着土崖穿行，翅膀向后一掠，土崖便后退了一大截。它们持续不断地掠翅，土崖壁就像快速抽动着胶片，一截截向后倒去。突然，它们方向一拐，掠向土峡谷中的蓝天，土崖一下被它们推得向后移动了好远。它们浑圆的流线型身体，本身就是按飞行的要求设计的，非常适合飞行，翅膀不怎么煽动就可以轻松自如地飞翔。可它们无论如何快不过我的目光。我的目光不光具有黏性，紧紧粘住它们快速飞行的身影，而且具有杀伤力，眨巴一下眼便击中它们，直线飞行的野鸽子突然向上弹跳起来，然后像断线风筝一样翻滚着跌落到地面。美梦的继续是我得到了它们，并很快把它们解剖了。先开水焯烫，褪去它们的羽毛，露出的疙疙瘩瘩的皮肤，然后划破腹腔，将肚里的东西该留的留下，该扔的扔掉。这应该就是二大爷说的“鸽肉四两”了吧？
　　当然还得在火上炖，或者炒，才能真正成为可以下肚的鸽肉。这些年我不能说吃的，也不能闻见炖肉、炒肉的香味。在小伙伴们干过嘴瘾大说特说各种吃食的时候，或者有炖肉的香味像飞刀一样猛然从空气中刺出，击中我嗅觉神经的时候，我的舌头下就会涌泉一样咕噜噜冒出口水来。肚子里也紧密配合发出公鸡打鸣一样的鸣叫声。同时，刀刮般的感觉从胃里传出，很难受。这种所有生命都有过的体验，叫做“饥饿”，或用其中一个字“饥”或者“饿”来表达。这个时候，饥饿是死缠烂打缠定我的痞子、无赖。我的玩伴们频频被其侵扰，于是我们千方百计抵御它，遏制它。山上，好多东西可以用来哄肚子，叶子的，果实的，根茎的，虽不怎么可口，可暂时可让肚子里的公鸡停止聒噪。
　　“宁吃鸽肉四两，不吃猪肉半斤。”是本家二大爷告诉我的。二大爷当时两只手抄在棉袄袖子里，靠在冬日的角旮旯“向老阳儿”。他一边将脊背抵在青石棱角上下移动着蹭痒痒，一边说道着鸽子肉。刚说了个头，他嘴里就有涎水浸出，将舌头给绊住，说出的话变得水漉漉的。这个时候，我们除过年之外，很少吃到猪肉。可二大爷还是毫不含糊就认定了鸽子肉在排名上的优先，选择了对猪肉的贬谪。二大爷好吃肉，也是拾掇肉的行家，生产队偶尔摔死了一只羊或一头牛，都是他动手剥，也由他配合生产队的干部把肉分给各家各户。有人逮住一只野兔、獾什么的，也是他收拾好，在火上炖煮或小炒，再么先煮后炒，我们就都跟着能沾沾腥了。邻家一只半大的猪掉进茅坑里淹死了，二大爷费劲把死猪打捞上来，在河沟的青石台上又洗又涮，动刀动斧地忙活了半下午，晚上哧啦哧啦炒出了油漉漉的肥肠。自己先夹一筷子塞进嘴里，满嘴油渍地嚼着，大声吆喝都是本家的几户邻居都来打打牙祭（猪肉舍不得打了“平伙”，要拿到集市去卖钱）。可闻声而至的女人、孩子们，却都不愿意下口，说茅坑里淹死的，膈应人。二大爷就恼了，红头胀脸吼着说，用清水、洗衣粉从外到里七遍八遍洗过，干干净净拾掇出来，膈应啥，我看你们是吃饱了不饥！我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抢先下了筷子。就是的，已经七洗八涮的，粪臭味早冲到龙王殿了，不干净的是心。那肥肠好香，穿透肺腑地香，绝对没有粪臭味。可二大爷描述的鸽子肉，竟然比肥肠还要香，这不能不极大地吊起我的胃口。
　　野鸽子都是一身银灰的羽毛，没有一只是黑的、白的或者花点的。它们的头与脖子是浅蓝的，翅膀边缘和尾巴梢也镶着一圈蓝色的花纹，鼓鼓的膆子泛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朴素得像我们这些山里的孩子。它们一定是上帝或者佛祖驯化出来的，天性温顺恬静，永远不大声吵闹，只在土崖的某个崖坎谈情说爱时，才会一只围着另一只转动着“咕噜咕噜”柔声低语。它们除体型小点外，与家鸽子没什么两样，只是家鸽子太依恋人世的烟火，而它们祖祖辈辈宁愿在土崖壁的洞穴里做巢，过着野生野长逍遥自在的生活。它们是天生的弱者，与地面的兔子一样，不能与任何有攻击性的动物相抗衡，只能靠逃跑的速度来保全性命，延续种族。即使在落地觅食时，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两只溜溜圆的眼睛随时睃视四周，一有动静，马上拍打着翅膀飞到蓝天中去。同样也在土崖上做巢的红嘴鸦，就比不了它们，飞行时一收翅膀就往下栽，一扇翅膀又向上爬，一栽一仰的飞成一个接一个的弧线，活像游泳的赛手极力冲破水的阻力一冲一冲地划水，飞得很吃力。至于它们的肉，我是不会感兴趣的。它们是乌鸦的一个变种，乌鸦报晦，口碑不好，肉也没人稀罕。其实红嘴鸦并不难看，除一身羽毛是黑色的外，鲜红的喙，鲜红的蹄爪，身体修长，只因名字里带了个“鸦”字，便触了霉头。还有白脖子鸦，也是乌鸦的族类，叫起来呀呀呀的，和乌鸦一个德性，肉好吃得了吗？
　　鸽肉与鸦肉，哪个更可口，连老鹰都分得清。那天我的目光正追逐着几只飞翔的鸽子，忽然看见一只老鹰闪电般从高空俯冲下来，直扑鸽群。受惊的鸽子，四散而逃。老鹰盯住其中一只，穷追不舍。鸽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灵活地改变着飞行路线，极力想摆脱老鹰的追击。这时候有两只红嘴鸦从土崖飞起来，一边发出“咯嗒勾，嘎，咯嗒勾，嘎”的鸣叫，一边直冲老鹰飞去。老鹰、鸽子飞的是曲线，红嘴鸦飞的是直线，不一会便追上，无所顾忌地冲老鹰的腹部发起了攻击。老鹰不知是怵这个东西，还是出于厌恶，竟然有所顾忌地躲闪。老鹰、鸽子毕竟都是飞行的高手，红嘴鸦最终没有帮到鸽子，眼看着被老鹰抓住，掂在利爪下扇动着宽大的翅膀飞走了，只剩几片鸽子的羽毛从空中飘飘悠悠落下来。红嘴鸦又大声叫着追了一段，因跟不上老鹰的脚程，悻悻返回。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很替鸽子悲哀与不平。生命对于生命，竟然是是这样的不公。同时想到，老鹰如果对红嘴鸦感兴趣，更容易得手，可它偏偏不稀罕红嘴鸦，送上门也置之不理，反而对其有所畏惧，这大千世界的事情好古怪。
　　二大爷对我讲述鸽子肉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鸽子肉将我的脑子塞得满满的。比猪肉还香，哪是多香？不亲口吃过，怎么也想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可我只能像异想天开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用目光追踪着鸽子们划过天空的影子。我的目光是发射不出去的子弹，根本不可能将它们击伤，只能在想象中将它们击落，变成一饱口福的美餐。
　　人就这么怪，越吃不到的，就越想吃着。究竟怎么样才能逮住那些在空中高速飞行的鸽子呢？忽然想到解铃还得系铃人，于是去找二大爷请教。正在猪圈忙活着出肥的二大爷，边用铁锨向外撩肥边说，拉倒吧，鸽子是住庙堂的神物，招呼“老爷”（神）记怪你。仗着二大爷对我的宠爱，我死乞白赖缠他。二大爷被缠不过，终于告诉我逮鸽子的两个办法。一是套，即用马尾巴的毛绾出一个个的活扣，串在一根绳子上，用细土埋在鸽子经常找食的地方，固定于在地面，然后撒上高粱、玉米粒等诱饵。鸽子来觅食时，脚很容易就套进马尾毛的活扣里，一迈腿，便被拴牢。另一个办法是，鸽子到冬天便会群居，黑夜一般都歇息在土崖的洞穴中。摸进去用火光一晃，鸽子就会被刺得什么也看不见，于乱飞乱撞中跌落到地面，一下就能逮好多。
　　我赶紧找堂弟拾命和另一个本家堂弟孬孩，转述了二大爷教的办法。他们也想吃到鸽子肉，自然一拍即合。我们决定用手电筒来晃鸽子。经过紧张筹备，我们于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悄悄摸上了老里沟土崖上的旧羊窑。当手电筒贼亮的光柱在突然亮起，歇息在羊窑靠顶部崖坎上的野鸽子们果然受惊，噗噜噜乱飞起来，有几只碰头撞脑跌落到地面来。我们手忙脚乱地扑逮，捕获了四只。鸽子们终于明白，高空才是它们的安全领地，于是扇动翅膀飞向高处，落在了靠顶部的崖坎，再不动弹。即使没找到落脚之处的鸽子，宁愿在空中飞来飞去，也不肯落下来。我们只好抓着已到手的鸽子，满心欢喜返回来。
　　原以为有二大爷，杀鸽子不成问题，不料二大爷不干。他说“猪羊一道菜”，天生就是挨刀的货。野兔和獾，糟蹋庄稼，是一害，活该也是“一道菜”。可这些鸽子，对庄稼不祸不害，对人不惊不扰，杀它们是造孽，我才不干这缺德带冒烟的事。大人们忙的在忙，不忙的听他这么说，也不肯下手杀鸽子。两个堂弟就拿眼睛看我，分明在问，咋办？我说拿刀来，我就不信有羊还赶不到山上了。我知道，用刀在鸽子的脖子上一抹，血流出来，鸽子扑楞几下翅膀就死了。关键是要有胆，下得了手。可当我拿着刀在鸽子脖子上比划时，蓦然看见它与我对视的眼睛。那圆溜溜的两只红宝石般的眼睛，一眨巴一眨巴盯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恐，完全是一种平和甚至是温情的柔光。我曾经多次用目光追逐着它们的身影，将它们击中，击落，可只不过是一次次一厢情愿的幻想。我的目光根本就不可能伤害到它们。可现在，它的目光却产生出巨大的杀伤力，于瞬间击中击中了我。我像被火烫了一下，突然惊慌起来，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下。
　　鸽子们最终还是二大爷给杀了，并做成了清炖的肉。他也没有抵挡住鸽子肉的诱惑。
　　终于吃到了鸽子肉，清炖鸽肉的汤也喝了。在饥饿的人眼里，肉是顶尖级别的食物，何况是被人说得很神的鸽子肉。可我愣是没品尝出鸽子肉有什么好，感觉和鸡肉的味道差不多。而且好长时间没见荤腥的肚子犯贱，吃进的油水一大便跑茅厕。鸽子肉只在我身上走了个过场，就进了“五谷轮回之所”。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满足了，却落得一肚子茫然和后悔。要命的是，那四只鸽子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一直滴溜溜转着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心慌意乱。
　　以后，我从未对人讲过我曾夜袭过鸽子，还吃过鸽子的肉。不光是怕人指责我的贪婪与杀生，更怕说不清鸽子肉到底是什么味道。可不说不等于没做，这档子事不论多会想起，都会从心里升起一种浓浓的愧疚感、负罪感。
　　鸽子肉是晚上吃的。第二天早上，我将鸽子们七零八碎的头骨、身骨、腿骨收拾到一块，埋到了山坡一个废弃了的石窝里。我给它们砌了一个小坟，像埃及金字塔那样。停当后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忽然，我看见那些鸽子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一扑楞翅膀飞向高空，在绕着我飞行了一圈后，一转身，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翅膀轻轻掠动，嗖嗖嗖的，以极快的速度飞行，身躯被霞光染得通红通红，一直飞进太阳刺眼的光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