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奏月光

吹奏月光

　　今年的中秋，天色阴暗，到夜间，还下起了小雨。她躺在床上，又想起了丈夫，久久不能入睡。定定地朝书柜的方向看着，那边上挂着一根笛子，丈夫在世时，每到中秋，都会用它来吹奏乐曲。《十五的月亮》，总也吹不厌。她就坐在丈夫身边，静静地听着，任那月光倾洒。

　　三十多年前，丈夫高中毕业，来到这个小山村。刚来就被难住了。山里无菜不辣，那通红的辣椒，看着像一团火，到了口中，又像电击一样，让舌头全麻。狭小的宿舍里有成群的老鼠，它们大白天就在天花板上跑，还吱吱地叫着，夜里更猖狂，不择地点，到处乱窜，竟把他的脚趾头当成咸鱼，有滋有味地啃着。学生大多说方言，连说带比划，弄了半天，他还是听不太明白。

　　这时候，学生们站到他面前。他们从家里带来可口的菜，怕老师不肯吃，悄悄地埋在他的碗里。帮老师将天花板蒙上塑料布，把墙角的老鼠洞堵上。一位女生自告奋勇，作了他的“翻译”，慢慢地他就能懂山里话了。那个女生就是她，后来当民办教师，又与他做了同事。

　　学生很喜欢他，有事无事，都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小鸟一样。周末和假日，不少学生会邀他去河边捕虾，或到山上摘柿。中秋那天，学生送来许多米粑和桂花，还邀他去家里做客。他不想在这时候打扰人家，哪儿也没去。等到学生们离去，校园里只剩下他一人，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月亮渐渐地从山凹里升上来，就像一大块刚出锅的米粑，周边的云彩恰如热气一般。它那样大，几乎贴到了自己，似乎一张口就能吃到。他回屋里，取出一根笛子，吹起了曲子。《十五的月亮》，给学生吹过，有思念的味道，更有温暖的情思。

　　她的家就在学校附近，熟悉的笛声把她引了出来。她就站在月光下，静静地听老师吹着笛子。那笛声，就像身边的河水，泛着银光，淙淙地流着，一直流到她的心里。每年中秋，她都会这样听着，只是没让老师知道。后来，她自己也做了教师，就勇敢地走过来，坐在了他身边。笛声响起时，月光如水一样，将他们溶在了一起。

　　他们结婚后，就在学校旁边盖了三间瓦屋。出了校门是家，出了家门是校。家与学校那样近，已经分不出彼此。丈夫在省城长大，响应国家号召，来到这里当教师。别人都陆续地回城，还把妻儿一起带走，可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去省城探亲时，母亲满头乌发，看他头上倒有了不少白丝，心疼得不得了，坚决要他回去。不过，几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山里的生活，离不开他的新家了。他将母亲托付给兄长，又回到山里来了。

　　谁也不会想到，丈夫五十刚出头，就突发脑溢血，在送往县城的途中，停止了呼吸。她不断地埋怨自己，要是劝他离开山村，回到城里，就不会耽误治疗了。她像做了亏心事一样，不敢把丈夫去世的消息告诉婆母。儿子担心她走丈夫的老路，让她辞了这里工作，跟他到城里去，她却坚决不干。丈夫就埋在家对面的山上，她要一直守在这里。那根笛子，她每天都会擦拭，不让它沾上一点灰尘。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她烧了一盘红辣椒，吃得火烧火撩的，想像着丈夫当年吃辣椒时龇牙咧嘴的样子，鼻子顿时酸酸的。现在的房子经过精心的装修，再也没有老鼠来光顾了，可是她真想有只老鼠，也来啃啃她的脚趾头。夜那样的静，她用山里话，在心里说着对丈夫的思念。夜那样的沉，可是她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那根笛子的存在。她分明听到了笛声，还看到了满天的月光。


　　 [ 本帖最后由 geng167 于 2010-9-27 20:5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