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说

       在我不多的业余写作里，是很少有你出现的。我问自己：是我们的相遇、相知和相处太普通不值得去书写呢？还是我们在一起的经历太丰富庞大，我不敢下笔了呢？
　　动笔的时候，窗外各种各样的灯光，挤走了夜色。在南国深圳，是没有黑夜的，我却想到河南老家的夜晚。已经过去十七年光阴了。那时候，那个木讷懵懂的我悄悄走入你的世界。我不懂怎样将心事打开，只会默默地靠近你。还好，你非但不讨厌我的老实，反倒因此而默认了我们的感情。
　　记得见你爸妈那天，我很紧张。衣服换了又换，头发梳了好几回，就连准备的话也在心底练习了好多次。结果见了两位老人，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媒人在一旁谈笑风生，才化解了沉闷的气氛。我以为，这样，很难让你爸妈满意，会毁了这场亲事。结果两位老人都表示没有意见，我想原因还是因为我老实。这个让我自己都耿耿于怀的性格，竟然博得了你们一家人的好感。我突然想起了“傻人有傻福"那句话，我是不是个很傻的人？你是不是那个降临在我身边的福祉呢？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转眼间就走入了婚姻的殿堂。我们的婚礼跟同村年轻人的婚礼很相似，敲敲打打，拥挤一堆的人，人群散去，我们就正经八百地过日子了。
　　在日常中有很多次，你都问我同一个问题：当初你给我的第一印象。黑黑的小眼睛，明亮而清澈。我如实回答。时光太快，十七年时间，梦一般过去了。现在，你那一双乌黑的眼睛不再清澈，而有些昏黄。这个时候的你，不再问我“第一印象”的问题，甚至没有了太多的话要对我说。日子太苦太长了，将我们之间一些带有温度的语言都消耗尽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过后，你从工厂下班回来，洗完澡，让我给你吹头发——这成了现在我们之间最浪漫的事。看着你享受着我帮你吹头发，我想起了你的爸爸，这位你生命中最爱的人，一个勤劳而有主意的老人。那一年，你的爸爸得了重病，在病魔还没有将他带走的时候，你常伏在老人的肩上，替他梳理头发，跟他聊天和撒娇……你们父女之间的爱，让我好羡慕。我却没有你这样的福气，我是在父亲威严的棍棒下成长的。尽管他也很爱我，但是他的爱是那么特别，总藏在一个孩子不容易看见的地方。
　　你爸爸的离去，让你很悲伤。这悲伤一直延续到现在，一听说有人故去，你就触景生悲，暗自抹泪，哭着跟我说，人的生命为什么如此脆弱。我不懂如何安慰你，也不能用书本上的话来解释——就算我知道死亡是一个必定会降临的节日，但我现在真的没有史铁生先生理解得那么豁达。如果从我口中讲出这样不由衷的话来，会很假。我斟酌着，想跟你说，人都会死去，你的悲伤改变不了老人逝去的事实。我还想说，老人若看到你在人世上伤心，他在那个世界也会跟着不安和难过的。最终我还是将这样的话咽了下去。这些年，你在我身边吃的苦太多，太多，这所有的不幸，又怎能让九泉之下的老人安心呢？
　　我能感到你的爸爸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一定看得到你在跟着我受苦，他一定是难过至极。我常常沮丧地想：若不是因为你遇见我，或嫁给一个很会为生活打拼的男人，也许此生会过的幸福。但是，我们还没有到走到不能动的时候，还不能用“一生”来概括。你知道的，我很不甘心就这样被幸福的生活抛弃，日子还长，我们还有希望，对吗？
　　我永远记得你怀大儿子的情景，吴童八个月的时候，你挺着大肚子要留一张照片，说将来老了看自己怀孕时的样子。可是，那张照片不慎丢失，再也找不到了。不过没关系，你肚皮上的刀痕就是那些痛苦和幸福交织的岁月的见证。哪一刀是大儿子的，哪一刀是二小子的，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上。你眼见着，我的老实性格让我在现实生活中没少吃亏和受挫，于是你也不再相信这个无情的社会，会给我这样的老实人什么机会。于是我委屈、难过、自卑，甚至想过用最便捷的方式结束这痛苦的人生。我知道，一个男人值得骄傲的部分，就是能在他的女人面前独当一面，——而我没有了这个骄傲，没有了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我不会怪你，这些年我们争吵、打架，原因都归我一人，我的粗暴和没有耐心，让你遍体鳞伤；受伤后的你躲进爸妈的怀里，像一个可怜的小羊。后来，你爸爸走了。我们的争吵依然没有停歇，而你妈妈是个没有软言细语的老人，你已经无人倾诉，只好将委屈和眼泪交给黑夜。
　　在安静得吓人的夜晚，你一定又想起了你的爸爸，老人的心一定会痛，扯着你的心一起痛。
      你爸爸走后没几年，一场无情的车祸，又将你的妈妈送进医院……你没有痊愈的心情再一次被送入了幽深的低谷。命运凶悍的一面好像总是出现在你和家人的跟前。叠加的痛苦让你憔悴不堪！这时的我，只能看着你消瘦和悲伤，而无力相扶。自从你的妈妈出了车祸以后，你再也不能看见有人出现意外事故，一旦遇上，泪流不止。此时的你就像一个忧伤的水晶，我该怎样的轻拿轻放，才能让你不再受伤？
　　当我渐渐变得温和的时候，你却慢慢地变成一个沉默的女人。以前那个生机勃勃的你，那个敏感好奇的你，那个对诸事付之一笑的你去了哪里呢？我再也找不到了。
　　我只能用余下的生命给你疗伤，为这个家重建一个挡风雨的地方，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我想把我词不达意的表达变成实实在在的温暖送给你，让生活中的苦走开，让你的笑容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