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舅舅的腰包

掏舅舅的腰包
文/李雷
河西古郡凉州，历史悠久，文化灿烂，物产丰厚，民风淳朴。她的子民性格豪爽，热情好客，豁达乐观。千百年来在凉州的婚嫁喜事中留传下来的“掏舅舅腰包”的习俗，更将其子民的这一性格特征演绎得淋漓尽致。那拉扯的动作，叫喊的声音，令观者忍俊不禁，回味无穷。
腰包是凉州人对装有钱的衣服口袋的俗称，俗语中就有“腰包里没铜，啥事都不成”的说法。能掏舅舅腰包的自然是外甥了，但单靠几个外甥，难成气候。于是便将这个掏舅舅腰包的队伍扩大到姑爷（乡里人对舅舅家几代女婿的统称，特指与舅舅同辈份的，即舅舅的姐夫或者是妹夫。）、舅舅家的侄女这一层次。这个掏腰包队伍的组成人员都称为 “娇客”。之所以称他们为“娇客”，是因为这个“娇”并非娇滴滴、羞答答之意，而有娇气、心眼多、难惹之意。这些客人相对来说是“别人家的人”。别人家的人自然得罪不起，一旦招待不周，或者在言语中有所不敬、冲撞，人家不但要给舅舅甩脸子，还很少踏上舅舅的门槛，使原本和谐的亲戚关系变得不融洽起来。因为这个缘故，大凡姑爷、外甥等“娇客”上门，舅舅家总是尽情宽待，要么打酒，要么买肉杀鸡，还背着姐姐、妹妹给外甥零花钱。因此只有这些“娇客”才有掏舅舅腰包的资格，也只有这些“娇客”才有抢了舅舅的钱不犯法的权利。
这些人中，姑爷辈分大，相对年长，且他与舅舅是同辈份的人，和舅舅舅母开起玩笑来方便，因此唯其马首是瞻。（但也有个别女婿或者外甥相对年长且有掏舅舅腰包的经验，还与舅舅年龄相当，其也可充当这一领导角色。）这个人其实就是掏舅舅腰包的主角。设若是他是一个幽默风趣，能说会道，能跑能闹的，在人前说话做事不羞涩、不腼腆，如大腕明星上台献艺般自然大方的人；而且遇到的舅舅又是一个好开玩笑，能在人前放得开，能大喊大叫的人，那么这将是掏腰包活动的幸运，必将使这一活动的欢乐氛围推向一个新的高潮。
乡下人办喜事，总要请自家的至亲故旧提前一天到来。这些人的到来，不但可以帮东家做些事，更重要的是在人声鼎沸中使喜庆的气氛变浓、变重。而做舅舅的定会在几天前就把办喜事的信儿捎带给这些“娇客”了，还在电话里反复强调要“娇客”一家人都来。“娇客”们自然不敢怠慢，喜事头一天，穿上新衣服，拖家携口，早早前来道贺。如果是“娇客”一个人来的，舅舅总会笑着数落他几句，随后吩咐“娇客”进屋去陪已来的客人划拳喝酒。舅舅的话是“去！到屋里和其他亲戚玩去！”然后忙着招呼其他前来道贺的至亲故旧。他一手托着盛香烟的盘子，一手不断地和这些故旧朋友握着，并递上香烟，随后利索地从盘子里拿出打火机点上。舅舅招呼的客人自然是男性。舅母也不会闲着，站在舅舅一旁和客人打着招呼，更重要的是去握住舅舅不便握的那些手——女客的手。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重要人物来了。他就是舅舅特别熟惯的主儿——姑爷。姑爷到底老成持重，做事不慌不忙。一边和前来相迎的舅舅舅母打着招呼，一边慢慢地停稳摩托车，然后摘下墨镜，并掸掸裤角上的灰尘。设若主人家是嫁女，就笑着大声说道：“大哥你好啊！你看你当了外父（家乡人俗称岳父为外父），有女婿了，高兴得没眼睛了，连嘴都乐得合不上了。”舅舅没有和姑爷握手，因为他们是熟透了的亲戚，握手反觉有些不好意思，感到越是直来直去，越是亲热。而是笑着给姑爷递上香烟，姑爷接过香烟，却不吸，笑着说道：“今儿个，我不是抽个烟就能打发得了的，我是来掏你的腰包的！”说着便伸手去摸舅舅衣服上的口袋。“我看里面准备的怎样！”舅舅身子一趔，笑道：“住手！住手！这会儿还没有到‘好货’出世的时候！”姑爷笑道：“好！你就准备厚沉些，外甥子、姑娘、女婿可多着呢！”舅母笑着应酬：“准备的就厚沉得很！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来拿！”姑父一声“到时候了让你看看我掏腰包的本事！”笑着进了屋。
晚饭后，厨房里叮叮咣咣准备着客人们的下酒菜；至亲故旧们则猜拳斗酒，声音穿过房顶，和着浓烈的酒气在小村子的上空飘荡；小院里有前来帮忙的乡党邻舍，有追逐打闹的孩童，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将眼睛揉得明亮，一眨一眨的，笑吟吟地看主人家的这些“娇客”们是如何掏舅舅腰包的。
果真是“西凉美酒，壮英雄胆。”此时的姑爷因为喝了几盅酒，便面红耳赤的站在小院里高声招呼：“外甥子、姑娘、女婿们，该上班了！”随着姑爷的一声召唤，这些小角色便从各个房屋的角角落落里钻出。姑爷俨然总司令，有条有理地安排着每个人的分工：谁拉舅舅的手，谁搜舅舅的口袋，谁管账，如果舅舅腰包里搜不出钱，则谁来脱去他的鞋，让他拿钱来赎。一切分配停当，大手一挥，寻找下手目标。
姑爷真是个领头羊，领着 “娇客”们直奔小院里某处早已知道此事，却故意装作干活的舅舅。舅舅看到这些家伙来了，便转身就跑，姑爷一个箭步，拦腰抱住舅舅，其他“娇客”一拥而上。拉胳膊的拉胳膊，掏腰包的掏腰包，舅舅则作挣扎状并大声喊道：“舅舅不是有钱人啊！舅舅的腰里没铜啊！救命啊！碰上打劫的啦！”喊声引来乡邻和亲戚们的目光。在目光注视下，这些“娇客”从舅舅的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块钱，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几块，只是不够事先商量好的那个数。于是有“娇客”要脱舅舅的鞋，舅舅急了，忙从贴身的口袋里再掏出几十块钱，但还是不够那个数。于是，姑爷提议到舅母身上去掏，理由是现在当家的都是女人。舅舅知道这些个“娇客”不是善茬，给不到那个数上是不罢休的，便应诺给钱，随即俯下身从鞋底里抽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娇客”们高举这张钱，大声嚷道：“这钱臭了！商店里的人是不要的！再给！再给！”舅舅据理力争：“再没有了，这张不要就还给我！你们这些打劫的家伙！”并作趁势夺回状，但仍被“娇客”们拦住。“娇客”们自然是不会还他的：“臭是臭些!能买到东西就行！”而后转身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设若“娇客”们将舅舅苦苦折腾一番，却毫无效果，姑爷就会眼睛一挤，一窝蜂的冲向当家婆舅母。大多数情况下，做舅母的一被这些“娇客”拦住，就缩到一边，一边摆手，一边忙说：“就给！就给！”很麻利地掏出准备好的那些“好货”。可也有那么几个不经世事的或者是不持重的年轻的当家婆舅母，总是推三阻四、指东打西。这时候，“娇客”们就不客气了，尤其是那些和她同辈份、年龄相仿姑爷就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摸腰包的摸腰包，有些“色”的姑爷还要趁机摸摸不该摸的地方。——谁让你不守规矩！当家婆舅母急了，怕在众目睽睽下出丑，大声告饶，“娇客”们拿着钱欢呼离去。
在这样的活动中，无论是亲舅舅还是堂舅舅，无一幸免。即便是一个经济情况一般舅舅，这个时候也要趔着腰子出几百块钱来犒劳这些“娇客”的。舅舅越多，收获就越大，自然“娇客”们的兴致越高。
“娇客”们把所有到场的舅舅的腰包搜刮一遍后，清点过劳动所得，便选派三两个会办事且办事诚实的“娇客”到附近集镇上去买以食品、饮料为主的东西来，如王老吉啦，绿茶啦，麻辣条啦，多味瓜子啦，以及卤肉或者烤鸭、烤鸡，还有高档一些的香烟啦……有小娃娃吃的，有女客们吃的，还有其他客人享用的。总之既要将几百块乃至上千的钱挥霍一空，还要竭力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
买来的东西除留下部分要送给其他客人品尝外，其余的还没有等到功臣姑爷分发，就被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还有“调皮捣蛋”的舅舅的外甥姑娘以及他的侄女们解开，抢了起来。一时间，大手小手往包里伸着。被掏腰包的舅母们也不甘示弱，她要给自己的小孙孙抢点什么。最甚是那小孩，口袋里装着，怀里抱着，嘴里吃着，仍嫌不够，还要让自己的父母去给自己多拿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功臣姑爷望着你争我夺的样子，嘿嘿地笑着：“这些没规矩的家伙！”转身又寻找自己的酒友，打擂台去了。
掏舅舅腰包这一习俗，不仅在婚嫁喜事中存在，而且在年事高且正常去世的老人的丧事中也有，因为这样的丧事在乡人眼里被视为喜事。
其实，舅舅腰包里掏出的不仅是沾满农人汗水的钞票，更是一颗热情待客的诚心。这颗诚心不单是捧给“娇客”，也捧给前来道贺的至亲故旧、前来帮忙的相当邻舍。喜事中因掏舅舅腰包而使喜庆的氛围变得浓重，更使亲情变得融洽和谐。“娇客”们的喧闹、舅舅的喊叫，包含着乐观、包含着豁达、包含着豪爽，更诠释着乡下人不以稼穑生活为苦，苦中做乐，积极直面生活的精神风貌。也许正是这种精神风貌的存在，才使我们这个社会大厦的柱基变得稳固；也许正是这种精神风貌的存在，才使我们普通百姓有了热爱生活、珍惜生活的参照点和心灵支撑点。（全文337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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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雷 于 2010-9-6 17:4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