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合时宜的海棠和梅花

一棵特立独行的海棠
　　冬至后，我去云大看银杏叶。却在一片灿黄中，见一棵树开满了花。这时节什么花开得如此欣欣然？走近便知，是垂丝海棠。 　　云大秋看银杏、春看海棠，银杏大道一侧就有一林垂丝海棠。但此时，一整林海棠的叶落得所剩无几，余在枝上的叶，不红就黄，就是有一棵海棠，莫名地新发了叶，莫名地开一树花，在那些光光的树干中，卓而不群。 　　我在树下转了转，想仔细看看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而没有，也不过就是一棵新发了叶，刚开了花的寻常海棠。 　　这样的垂丝海棠并不鲜见。总会在无意间，突然见有棵海棠自顾自地开着不合时宜的花。 　　最初我在看到这样的垂丝海棠时，非常讶异。不信自己的眼睛，又担心无人相信，所以见人就说，又拉人去看。大家也只是称奇，有一长辈却咂舌：是不是要地震？花这么早就开了，证明地下比较热，可能是岩浆在运动。我被吓得慌了神，一整个冬天都小心翼翼。直到春来，所有的垂丝海棠都开了，才放下心事。 　　后来再见尚未到时节就开花的海棠，会特意过去看看它的花，与在春天开花的海棠完全一样，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就会想这棵海棠是个急性子吧？又会想或许它只是忘了问问同伴，应该什么时候开花。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时常会忘记一些事，也会记错时间。这株海棠，也只不过是记错了日子。 　　有一年，我特意在相同的季节赶去植物园，就为看一看去年冬季那棵不按牌理出牌的垂丝海棠，是不是又记错了日子。但是没有。它规规矩矩，与它的姐妹们一道，低眉顺眼，风一来就洒几片叶，没有一点开花的迹象。 　　有时猜想，这些不按时节开花的海棠是新栽移来的，尚不懂得集体的重要，所以我行我素，一派天真。等它经历了一年的风雨，明白了什么是规矩，便老老实实，大家发芽时它发芽，大家开花时它开花。 　　所以我在树下不舍离去。因为知道，明年，它会溶入那片海棠林，到时我就找不到它了：无论有多少棵海棠，到了时节就开花，到了时节就落叶，属于它们最好的季节，是大家齐齐开成一片花海，分不出你，分不出我。 早梅
　　距立冬还有两天，就见四、五朵梅凑一起，欢欢喜喜吐出花蕊。除了它们，枝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叶，花蕾。我猜想那是一群不韵世事的小女子，急急出来见好世面。就像我们小时，每被人说是儿童就气馁，我们想成为少年，然后青年。到了好年岁，又不想把年龄再往上添增，然而“从来系日乏长绳”，还是一天老过一天。可是看它们如斯兴奋，教人不想提点：开在冬春之际的梅本是报春花，此时不待冬来迫不及待的开放，会否伤害了自己？不过于梅而言，冬的寒冷不用畏惧，就是把花开在雪中，也不见冻伤了容颜。只是，肯定会错过诸梅群开的好时候。 　　一周后又去，枝上竟新添了花朵。再一周，一朵白梅也俏生生地立在枝头。原来先前数朵是挤在门口抢先开门的勤快女。老杜说“梅蕊腊前破，梅花年后多”，可此时距腊月尚还有四十多天。那黑龙潭的万棵梅树，现在是否也把花悄悄著上枝丫？此念一起，就匆匆去了黑龙潭。果然有一棵两棵梅树开了一朵两朵，红梅、粉梅、白梅都有。相较于万棵梅树而言，花开得的确十分稀少，花蕾却多，有的尚如米粒，有的已嫣红。 　　有人好心告诉我：“梅花还不到开的时候，要下个月来。你去那面，蜡梅开得正好。”也有人说：“春节来，那时所有梅花都开了。”也不说破，逐一道谢。其实我见过梅开得最好的时候，年年都盘算着梅是不是已开到了盛期，就这一次是特意来看早梅。 　　国人喜欢牡丹，因其“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的富贵；喜欢荷花，因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纯洁；喜欢菊花，因其“宁可枝头抱香死”的孤傲；喜欢兰花，因其“幽独空林色”的隐逸。最喜欢的却是梅花，在以花明志、借花传情的众多诗词中，梅花独占鳌头。究其原因，想来最主要是“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其次是“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吧，把国人希望他人不争不抢，不居功不自傲的秉性诠释了个淋漓尽致。 　　其实，梅花只是不懂得。就如我初见了她把花朵早早绽开就惊讶就担忧一样，担忧她越过已将举手敲门的冬、把笑脸迎向尚还不成胚胎的春，惊讶她在绝大多数伙伴都沉默的时候与众不同。其实只是，她不懂得。可是，懂得于人生又有什么益处？不过重复着儒家为求长久而用适宜方式做事的中庸。 　　早开的梅不是中规中矩乍现的狂放，小朵的它几乎不引人注目。引人注目留连的是千树万朵齐开的梅，不过那时的它们难以区分出你我。梅不懂人世，我也不懂梅。有梅在开，从秋末到冬，又要迎向春，总是件快乐的事。就此坐到梅树下，太阳在云层间乍隐乍现，风中树叶沙沙地落，一朵小小的白梅就在前方，开得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