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绚衣

　　　　　　　　　　寂寞的绚衣
　　《花样年华》是张曼玉的代表作。朋友告诉我的。我今天迫不急待地看了这部片子，它有一种唯美的忧郁气质。

　　我喜欢这位男星的样子，胜过喜欢张曼玉。因为张曼玉太过熟悉，让我一开始还稍微感觉疏离，觉得人家不过是在扮戏，但是慢慢地进入情节之后，就不再把她的名字放在心上了，她就只是陈太太。我不能肯定这位男主角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我对于他的面孔好熟悉了，每天我对面坐着的一位同事，就有这样一副面孔，一种神态，算是完美的男人之一种。我不想去查出他的名字。如果大家都知道他，而只有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我就不要知道好了。在电影里他叫周先生。

　　他们俩从店里出来后的那一幕，背景上应当回旋着电影里反复响起的华尔兹的乐调，感觉有种骨子里的浪漫。深黑的小巷，微醺的灯光，律动的背影。女人手里拎着小包，踩着音乐的节拍，将旗袍走得像公主般瑰丽，而不是模特那种轻飘。男人的背影让人看到那种非常克制的步履，简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而且是使人感动的完美，那种以自己的修养提升了自己形象的人。 　　男主角让我感动的另一个动作是点烟与吸烟。如果吸烟者是你所爱的人，女人会把自己埋葬在烟里，这个毫无疑义。我这种冲昏了头脑似的感动，只是因为香烟也是男人寂寞的代言，打动了我的不是那香烟，而是吸烟者那寂寞的自我。烟雾是一种柔软的语言，表达自我的语言。观看电影或在想象里，而不是在生活中，感受香烟就更多一些审美意味。陈太太与周先生坐着对谈，最后由女人说出自己的丈夫有他那样的领带，再由男人说出自己的妻子有她那样的包。这个时候，我看到男人点燃了烟。他们身体有雕塑感，表情波澜不惊，没有运用一点肌肉的力量，你已经能感觉到他们的情绪与思想，因为他们的声音。那声音里透露的寂寞则是火辣辣的，给人一些震撼。

　　烟从他的身上呈现出他的灵魂。女人顾及邻居的闲话而不与他见面的时候，他出现在拥挤的办公室里。他背靠在桌前，西服里硬白的衬衫衣领，托出了他坚硬的头颅，他面对黑暗中的窗户吸一口烟。眼睛深陷，如沉思者的雕塑。一缕白烟从他的嘴角飘出，横着飞走了。烟之灵动，加深了他身体的落寞之感。这是一个会通过灵魂辖制肉体的男人，他的肉体是不会暴动的。他们两个的脸都呈现出一种狭长而显得瘦削的感觉。女人的脸上还有些活气，男人的脸则始终没有灵魂，眼睛没有穿透力。他在想，但他不会说给人；他在看，但他不会摆动自己的头；他会听，但他不会去刺探；他会走，但他不会疯跑。他最后失去了擦肩而过的爱。也许婚姻只允许有一次，错误要用一生去偿还——这是女人的信念，而这男人，并没有脱离干系，他为成全女人的德行埋葬了自己的爱，把心中的秘密吐到一个树洞里。

　　有人评论道：偷情没有这么浪漫。可惜他没有说对。这个故事恰好不是这两个主角的偷情。不在场的两个偷到国外的她的丈夫和他的妻子，其实可以想象一定是过得有些浪漫的，不然就不用偷了。他的妻子也是个美人，前面已经借旁人的口说过了。这一句话加深了我对于这个男主角的同情。女人的丈夫在日本，很有优越感，可以为大家捎来一个又一个香港没得卖的电饭锅，这使我对于男主角的同情更深。他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本，所以不能保住妻子，也因为没有足够的资本，所以不能偷走情敌的妻子——一般来讲这是一种有效的报复。他其实根本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走进了婚姻就无力挣出，只好在内心里恋爱一场，看上去轰轰烈烈，生生死死，其实是云淡风轻，青春误尽。

　　我喜欢女主角的一句话：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他们不偷情而能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就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垫底。片子里的女人们，散发着旧上海的气息，全都穿旗袍，只是味道大不一样。她穿着看上去总是那么高挑，那么庄严，那么优雅，而又现出玲珑。她的旗袍有一件花的，镶在窗格里就是一幅画。她还有一件蓝色的：最后出现的，我的记忆就更清晰。她几乎一直都穿着旗袍，哪怕是出门买一盒饭的时候，哪怕是下着大雨的时候。我感觉最奇异的是她那大红旗袍的一个瞬间，当周先生消失一段时间之后打电话叫她去自己写作的宾馆里找他时，她的高跟鞋如同马蹄声脆。但是他终于放她走掉，因为她始终不能点燃自己。她离开时那种沉重到几乎衰竭的步子，使我无限悲哀。我感觉到男人失去了读懂她的机会，失去了得到她的机会，但也可能是我没有看懂导演的暗示。

　　当他们独处时，爱情的感觉反倒特别深刻。比如男子雕塑般的脸，他在门庭里低下头来的消沉之感，比如女人独自坐在堆着高高的棉被的床边深深的靠背椅里，他们背对背坐在自己门口的椅子里，仿佛背着自己失败的婚姻的十字架。她的旗袍高领，给人一种威严之感。她在公司里应付电话时，穿过白底蓝花的旗袍，还有一件是横格子的，她躺在他床上大红被面上小寐时穿的是另外一件。这个女人的旗袍，表达了自己的内心，从漫不经心，到如梦如幻。这让我觉得，女人的美，本身就是她的桎梏。她对他说，不能走错一步。男人只需要说一句“你已经错了一步”，就可以打消她的惊慌，攻破她的防线。可是他什么也没说，他等待着女人的自我觉悟。一个美女，对于他就是一座城堡，因为他不是攻城略地的武将，他是守护爱情的天使。他是可以做女人的朋友的，他是可以给女人信心的。女人因他的自我克制而更爱他。 　　女主角的形体表情不用说是很美的，她脸上最美的部分，是偶尔一闪的睫毛。似乎很长，一闪，灵动活泼而羞涩多情。感谢小妹说起这部电影。我不但通过它了解了一种爱，而且大饱了旗袍的眼福。女人在电影里没有独自流泪，而是埋在男子的肩头哭泣，这让我以为不够酷，但是感觉到更真，我知道那样的哭泣是剧情的需要。我知道她其实是在为自己心中的爱哭泣，因为他的不幸甚于她，而她爱莫能助。我也不知道男子的心里，是更自怜还是更怜她。也许因为搞不清楚是爱情还是同情，所以他们也一直在困惑中，直至最终不相见的吧。
（2010，9，16）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0-9-19 21:4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