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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伯岳母,一路走好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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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孝侄婿/苏敏
        或许对于伯岳母来讲,死去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可是,对于我来讲,总觉得这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去年腊月回家后,去看望了一下伯岳母。当时,她正坐在火桶里。我一进门,便喊了她一声。其时,伯岳母的意识还是很清晰的。只见她抬起低垂着的头,满脸刀刻一样的皱纹,如一株枯死的树皮,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伯岳母应了一声,说,是苏敏吧?我说,是的。
        每次去岳母家,第一站,我都是先到伯岳母家。伯岳母家刚好在大路边。每次过去,我都是这样去喊她一声,她也都是这样应一声。只不过之前,伯岳母每次都精神十足,脸带微笑,声音洪亮,并且总要张罗着给我倒茶,留我吃饭。而这次,她半塌在火桶里,病魔已经将她折磨得走了形,变了样。
        每年腊月的时候,我都会拿点钱,算是给老人家一点心意。去年也没例外。瘫坐在火桶里的伯岳母见我拿钱给她,硬是像往常一样,要从火桶里爬起来,将钱塞回给我。我执意不肯,将老人按了下去,并把她还回来的钱又丢进火桶里,便转身告辞了。我没想到,那是我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从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一直发烧,咳嗽,一连几天吃不得喝不得,身体虚弱得不行。大年初三,跟着夫人去岳母家拜年,路过伯岳母家时,没有下车,也便没能再见到伯岳母。就在写下这些文字大概一小时以前,女儿在电话里说,大奶走了。尽管我知道终究有这么一天,可是听到这样的消息,心里还是异常的悲凉。对于我来讲,今天若是跟着夫人和女儿一起回家,至少在她被送进火化场前还是可以见她最后一面的。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此时此刻,我在一千四百里之外。生命中,又一个亲人离我而去。
        下班的路上,街道显得异常的冷清,过往的几辆车卷起一地灰尘,从身旁呼啸而过。东边的天空上,一轮圆月,半悬着,暗黄里透着猩红。迎面吹来一阵阵初春的寒风,有些刺骨。我一边走,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明天,便是元宵,我不知道,伯岳母的一家子这个节日该怎么过?而我只身一人在外,又该怎么度过?
        伯岳母在生前曾去过我家一趟。其实,准确地讲,应该是去了一趟我的学校。那时,我在老家一所中学里教书,平时也基本住在学校。那年,我的女儿刚出生。女儿出生的时候,天气还很寒冷。学校里,条件也比较艰苦,分给我和夫人的两间房子,并不是连在一起,相互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按照老家的风俗,孩子出生,是要把夫人的娘家人接过来走一趟的。当时,岳母和伯岳母转了几趟车,颠过几座山,来到我的学校。来的时候,伯岳母给我的女儿买了很多东西。
        记得伯岳母应该在我学校里住了一天。母亲在我的小厨房里,按照家里的风俗给伯岳母们做了些吃的。伯岳母当时很高兴,她抱着我刚出生的女儿,脸上笑得像花儿一样。我还记得,那时,伯岳母经常劝我,说,金平(我的夫人)性子急,脾气坏,小时候家里养得宠,让我多让着点。这些年,和夫人不少争吵过,每当气不过时,总能想起伯岳母坐在我学校的房间里跟我说的那些话。
        在伯岳母的眼里,并没有将我当成外人,甚至在某些时候,待我比待她自己的女婿还要亲一些。在她看来,我算是一个知识人,读过几天书,肚子里有些墨水。很多时候,她总在别人面前夸我,每次夸我的时候,她满是皱纹的脸,都像是一朵花一样。
        每次去岳母家,伯岳母总要到园里去给我们弄些新鲜蔬菜,有时候还迈着小脚,用滞缓蹒跚的步伐满院子追一只鸡。伯岳母家的蔬菜大都是她自己亲自种下的,七十多岁的人,只要不下雨,便总喜欢在屋角地头弄一大片菜园,锄地、拔草、施肥,家里还养鸡、养鸭、养猪,而这些,她大都自己舍不得吃,尽给我们留着。每次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她总要不断地张罗着给我夹菜。她总是担心我没吃好,每次都要拿一双干净的筷子,不断给我夹菜。她见我身体差,每次都要让我坐着一只火桶,生怕冻着我。有时候,跟几个姐夫们打牌,她总是担心我输钱。她忙前忙后的那些场景,现在还历历在目。
        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年下半年突然变得憔悴,身体变得虚弱起来。而她本人一直不愿去医院,一连十几天,就在家里这样干耗着,等着死神的降临。我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生命尽头的时候,为何如此坚决和固执?这个世界,痛苦的事情或许太多,比如伯岳母前些日子的病痛、不能进食、下肢肿胀,气喘等等;也或许是,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她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不愿将自己的后事放在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医院里。
        在我看来,假如伯岳母愿意去医院,稍微用药,她再活过三五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前些日子,我在诗歌里写道:“那些在冬天里险些死去的人/仅剩一口气息和一丝脉搏的跃动/熬过这场春雪/他们便能再活一段时间/他们继续活着的这段时间/有一个多么美好的名字/叫春天”。可是春天里,我的伯岳母还是没能熬过去,这该死的春天。
        前些日子,家人一再劝伯岳母去医院,可她就是执意不肯去。对于这些经历过沧桑和苦难的农村妇女们,即便是生命走到尽头,她们心里想着的,或许根本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她苦心经营的家,是她自己屎一把尿一把拉扯大的儿子和女儿。我现在猜想,伯岳母一定是生怕给自己的孩子们增加负担,担心去医院会增加儿女们的经济压力。殊不知,钱这个东西可以再赚,而命不能再有,我慈祥的伯岳母不会再有。
        伯岳母的一生,是辛苦的一生,操劳的一生,勤俭的一生,朴素的一生。她一生养了四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伯岳父走的早,大概十几年前便撒手人寰,离伯岳母而去。可在这十几年里,我似乎从未曾看到过伯岳母有过丧夫之痛之殇。印象里,她一直笑着对我们说话,喊我们的名字,每次我去都要问我的身体状况。家里的事情,大大小小,她都清楚明了,从不糊涂。有时候,年轻人嫌弃她啰嗦,她也一笑了之。记忆里,我从未见过她发过脾气。可或许是我们不知道,这些年,她也可能过得苦,青灯之下,孤影残壁,有些痛是我们无法知晓的。
        而现在,她终于去了,去了另一个地方,或许在那里,伯岳父在那里等着她,或许那里,不再有人间那些痛。但愿,伯岳母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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