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欢快的小溪边去看半边莲

                                      我到欢快的小溪边去看半边莲
                                                

       一只布谷鸟绕着田野上的晴空急急地啼叫。它从四周嵯峨的山中飞来呢，是感慨绿肥红瘦，生命的轮回，收获的喜悦和播种的希望吗。
       老郑触景生情地说，这布谷鸟，该是古诗词里说的金鹧鸪吧，叫得多凄离啊。我说，布谷鸟又名杜鹃，跟杜鹃花一样，热情奔放。老郑不以为然。唇枪舌战，少不了一番引经据典，各抒己见。
       我和老郑是发小，同在一个屋檐下上班，干着同样的工作，他工资是我的两倍，将来有退休金。我是单位临时工，他现在和将来拥有的待遇我都没有。他从心底有优越感，我从心底没一点自卑。许是逆反心理，俺俩错位，我乐观，他悲观。
       风吹荷香。窗外，半亩方塘清荷住，鱼戏莲间，一行白鹭归来语。能感受到出水芙蓉的华美、脱变与惊艳。我便有些躁动，坐立不住了。
      我说，出去走走吧。老郑无奈地摇头。他正在故纸堆里研究某领域一百年来的历史，及预测一百年内国内外政治经济自然……对该领域的影响。老郑的公子在某名校读该领域的研究生，他正在为儿子研出后是就业还是出国，愁肠百转。他召我来，是想听听我的高见。我说，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他深沉地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思想深沉，深沉得有些焦虑症的表现。我说，难得的周末，大把的风光不容错过，我们还是出去走走吧。老郑深沉地说：“你莫洋货！”
       这“洋货”，是本地方言口头禅，其来源大概始于洋枪洋炮使国门洞开，舶来品陆续进来。洋油洋火洋皂洋酒洋布洋车洋楼洋快餐洋电饭煲洋马桶圈，洋人洋妞洋画洋歌洋戏洋文……相对于“土产”，引申为“不地道”。诸如不守规矩，薄情寡义，作奸耍滑，坑蒙拐骗，吃喝嫖赌抽……总之一切不合情理法的事情，皆可以“洋货”蔽之。“莫洋货”是警醒，“真洋货”是断定，“你也学洋货啦”是疑问遗憾……但修辞手法有明抑暗扬，比如说浪子回头“他还是洋货，这几年肯干肯动脑筋，现在翻身了”，说某成功人士“他从小就洋货”，说电信诈骗“他那洋货的人，骗得了他”。这里所说的洋货是开拓进取、与众不同、精明能干。“洋货”这个承担贬义的方言热词是褒是贬，在于当时的语境说者的心态。
      老郑说我洋货有其复杂的心理，深刻的内涵，广阔的外延。我无心去解读，那就洋货一回吧。
荷花开了，半边莲也应该开了，我要到欢快的小溪边去看半边莲。
       我和半边莲结缘，缘于过去的夏天。我奉命陪同国家中药资源普查队的专家，在辖区内进行中药调查。穿行在山林间，与大自然对话，跟着专家学到很多动植物学知识，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妙神奇，充满人间的哲思。
山间星散着珍贵的合欢花树，伟大寓于平凡之间；
       桑寄生寄生在别的植物，完全是不劳而获剥削阶级的姿态；
       枯枝落叶是灵芝天麻茯苓等菌类的养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矣；
       乌梅麦冬五味子金樱子酸甜，酸甘化阴补益心肾，有如爱情；
       柒树能引起皮肤过敏，可用捌树治之，人上有人；
       葛根红藤攀附于高大的乔木，毫无独立自主。然软纠藤缠死硬树，柔能克刚；
       蜈蚣蝎子蝮蛇有毒，皆可适量入药，以毒攻毒；
       大黄善清下焦之火，性峻烈被称为将军，利用它的泻下之力治便秘，借刀杀人；
       大黄生用泻下力猛，蒸熟泻下力缓和，酒制善清上部火热，炒炭可化瘀止血，醋淬可以止泻调理肠胃、促进消化。炮制不同，功效不同，中医有一部《中药炮制学》，这是教化的功能；
       甘草又称国老，深谙中庸之道，“药铺的甘草——又作冷又作热”，因善调诸药药性，很少有方剂不用到它；
       中医配方讲究君臣使佐，完全是人类社会的组织架构；
       中医谴方颇有讲究。男人奔波应酬，多用益气健脾的“四君子汤”。女人养颜爱美，每月例事，多用补血养血的“四物汤”—— 精准扶贫。“四君子汤”合“四物汤”名“八珍汤”。 “八珍汤”加补气温阳的黄芪肉桂，名“十全大补汤”。 琴瑟和谐，何其珍贵。气韵阳光，十全十美。人生莫过如此；
……
       我把我的心得与众中医药专家分享，大家会心地笑了。
       那一天，我们按照卫星定位较容易地找到 7号普查点。它位于一条欢快的小溪边，林地稍缓，有几块田畴，工作环境相对好些。大家有条不紊地工作，采集着中药标本。
      我看到陆老先生在一小块荒地上不停地拍照，跟了过去。见一片青草开着或红或白的小花，便向陆先生请教。陆先生出生于本县一中医世家，他调侃地说，你这么洋货，猜猜。我躬身细看，那星星点点的小花一枝枝从细叶间突兀地伸出，或红或白的小花瓣儿如菩提翘起的莲花指，却是莲花的一半。无论如何也猜不出准确的名字。陆先生说，是半边莲。这名字太贴切了，我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陆先生说，半边莲清热解毒，是治毒蛇咬伤的奇药……
       想起小时候，土地蛇猖獗，常埋伏于田间路边，甚至爬进屋里隐藏于柴堆鸡畴鞋内。被毒蛇咬伤的事时常发生，那份肿痛，真的不忍猝读！急忙去找蛇医吕三爷，他神秘地把捣烂的蛇药敷在伤口上，再煎些药汤喝下，肿痛也就慢慢的好了。常见吕三爷忙碌的身影，他不在生产队里捞工分，总是衣着光鲜，受人尊敬。他家生活富裕，收入的礼品可以开代销点。后来何二丫窥得吕三爷的秘方，学吕三爷的作派当起了蛇医，被尊称何仙姑。
       那时我常想，我要是会扯蛇药多好！
       一招鲜吃遍天，吕三爷何仙姑那些神神秘秘的蛇医们所用的神药就是眼前的半边莲！
       感谢陆先生舌灿莲花，无私奉献。
       我对这半边莲滋生出特殊的情感。甚至阴暗的希望当一次蛇医，验证一下半边莲的药效，享受一下起死回生的过程，却一直没能如愿。
       那些蛇医也都逐渐的失业关张改行。
       我曾邀请老郑探讨下这个问题，老郑不感兴趣，他只钟情于他儿子的专业领域。
       我想无非是中青年男女绝大部分出去打工去了，勉强留守家中的少数人也多干些盖房子修路买卖等工作，真正的出没田间地头从事农业的真的没有几个。现在道路宽阔水泥硬化，楼房里连蚊子都飞不进去。我在一年的山地运动中三次踩到土地蛇，当时，要是像儿时那样穿着破鞋烂袜，肯定被毒蛇所伤。我曾看到一位割草喂羊的妇女，先用竹棍将草地敲打一番，她笑着告诉我是打草惊蛇。
       陆先生说，半边莲同莲花的习性一样，秋来逐渐枯萎，来年春天发芽，夏天开花。干鲜品皆可入药，以鲜品为佳。我曾将其鲜品小心地放到冰箱里保鲜，将干品精心地收藏在塑料袋里。“,宫花寂寞红，闲坐说玄宗。”我安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骑车来到欢快的小溪边。还好，那片希望的半边莲蓬蓬勃勃，或红或白的小花比去年硕灼。旁边的田畴不再荒芜，荷叶田田，与我的半边莲相映成趣。
       我正在给半边莲拍照，荷田间袅袅婷婷地走来一女子。“貌丰盈以庄姝兮,苞温润之玉颜”，这是宋玉《神女赋》的句子。在此僻野的山间幸遇莲一样的女子，真好。她氤氲迷茫地问我，拍的是啥？一口标普。我用方言回答，半边莲。她俯下身子用方言说，跟我种的莲花太像了，可惜只长一半儿。我说，莫小看它的一半儿，作用可大了！她 氤氲迷茫地望着我。我问，听说过毒蛇伤人的故事吗？她说，小时候见得太多了！我说，半边莲是治毒蛇咬伤的特效药……哦，她醒悟似地说，怪不得当年蛇医汪二爷每天抹天地黑、鬼鬼祟祟地到这儿来，大人们都以为他是去会相好的呢！她无意中微张着的嘴，使人联想到半边莲的花瓣，莲花的甜味儿。
       我说，我的半边莲有幸跟你的莲花做邻居，请多多关照！她笑了，这些山地都是俺家的，怎么成了你的半边莲。我说，心灵上的还不行吗，我从小梦想当蛇医。她点点头说，就算是你的吧。俺现在不出门打工了，在屋的招呼小孩儿，顺带种点庄稼，一定帮你照看好。
       她还说，现在毒蛇伤人的事几乎没有了，蛇医汪二爷也改行贩山野菜。不过马蜂、蜱虫开始咬死人。小时候，马蜂蛰个三口四口啥事没有，蜱虫叮咬更不在话下。现在马蜂、蜱虫叮一下，不抢救及时都不得了。人们吃了夜饭闲得没事干跳广场舞，说是锻炼身体。成天坐着来麻将，不上山劳动。勉强种点庄稼，全指望化肥农药除草剂。蛇虫蚂蚁减少了，小河里的鱼虾不见了，马蜂蜱虫恶毒万分。世事在变！
       是的，事物在不断的变化，一百年的事情不好预料。
       我想，既然半边莲清热解毒，可否用于治疗马蜂、蜱虫咬伤，中医不是讲究同病异治、异病同治吗。
       这时候老郑打来电话问，在干啥？我说，我正在欢快的小溪边，与一位莲花一样的女子愉快地聊天。老郑深沉地说，你莫洋货。我说，我很享受这种洋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