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里的慢时光

茶里的慢时光
文|甄小竹
品茶，我以为是风雅之人的事，我是个俗人，也只能饮茶，却不敢用“品”字。
我最常做的事，便是坐在窗前，捧一本书，饮一杯茶。那感觉，清淡、温和，仿佛时光是慢的，慢的忘记流动。
静了，一切都是静，时光静了，光阴不动了。听见一缕风在唱歌。眼前的花也开了，听见绽放的声音。那声音慢慢的，在耳畔回响。听，一瓣花张开了，又一瓣翘起了一点点的花尖，开了，开了，绽放了。
这就是我的世界，我与茶的世界。没有惊扰，没有嘈杂，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就是简静从容。
是茶，将我的世界过滤了，澄澈而明朗；是茶，让一切变的慢了，清淡而多容；是茶，让烟火变的温暖了，安逸而闲适。
时光慢了，人便温馨了。
木心说：从前慢，慢的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这是慢时光里，最美的向往，我想，我就爱这慢的时光。如果，时光与茶相遇，那是不是更多了一份清风朗月里的心怡？
茶是轻的，是淡的，喜欢饮茶的人，必定少了一份浊气。
茶又是最经典的植物，生于青山，长于幽谷。不争春华，不抢秋香。只安静于天地间。自喜，喜于清贫；自乐，乐于从容。饮茶，饮的是心境，饮的是繁华世界里，心的皈依。
说起茶，我便又不自觉地想起与茶结缘的往事。
席慕蓉说：回忆是没有根的。
我想，有些回忆就是一股涌动的暗流，会猛然冲向你，让你猝不及防，无力招架。
那年十九岁，机缘巧合，我来到Z城的一个叫大麻镇的地方。那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人家、老墙、竹林如梦一般地在心头萦绕。让我唯一入了心的却是一间叫《茶轩》的古老茶馆。 我是随着一位阿婆来到茶馆的。
那是我刚到大麻镇的第二天，八十多岁的小脚阿婆拉着我，来到镇上，说要带我吃茶。那时的我，只会喝白开水，茶的苦涩，我是万万也饮不来的。
茶馆座落在五层青石台阶上，窗半开，木制的窗子上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每一个纹路里都有岁月的沧桑。远远看着半开的雕窗，那时，我曾多情地想，那半掩的窗，是否在等待我这个从荒漠赶来的女子，等待我与茶结一段尘缘。
走进茶馆，入眼的是古老的陈设，十几张泛着黑的方桌，散发着光阴的静谧，桌旁摆着红色条凳。条凳上，坐着清一色的阿婆阿公，他们饮着大碗茶，吃着精致的小点心。那时想，大碗茶配小点心，实在是不合适的，却被老人们吃出一份光阴里的温软。
茶馆的正中间有一个高台，也不算高，只是高出了两个台阶，摆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偌大的茶具，一位女子，正在专心泡茶。那女子生得极美，长长的头发，就那么随意地被一块白色绢丝手帕拢在后面。白色的长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宽大，明眸皓齿，手指芊芊，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泡茶时，佛珠发出叮叮的响声，有一份慈悲闪动。
那女子不知是不是觉察到我一直在看她，她抬眸，清亮的眼睛，拂过我的眉眼，我感觉到了清淡之气、温润之气。我轻轻笑了笑，女子也笑。阿婆拉着我找座位，我随着阿婆走，目光却留在女子身上。
半盏茶后，女子停下了手，走下台阶，径直来到我面前：“你喜欢茶？”我摇了摇头。
“你那么简静，应该是与茶有缘。”她笑得很清淡。
“我不会饮茶。”我红着脸说。
“下午你来，我泡茶给你喝。”她看着我，一直笑。她的样子，不容我拒绝。
那天下午，我真的去了，还是那家茶馆。早晨还是门庭若市，下午却冷冷清清，她见我走进茶馆，远远迎了上来，拉着我，上了阁楼。那是她的房间，走进仿佛便入了禅房一般，佛珠、茶具是主色调；笔架、香炉，香炉里袅袅的烟，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
我还未及细瞧她的小屋，她便拉着我，走到茶具边，示意我脱了鞋，与她一般盘腿坐在地毯上。地毯上有一个矮几，矮几上是一套我叫不上材质的茶具。
她为我泡茶。烧水、烫杯、洗茶、醒茶，每一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极致，仿佛茶仙子，在翩翩起舞。那茶水从茶壶流泻而出，暗红色的茶汤伴着茶香扑鼻而来，让人感动于上天的眷顾，生出如此大美之物。那一刻，在茶的天地里，我忽然懂得了不争不抢不浮躁的含义。
那天，女子为我冲泡的是普洱。她说，我与茶有缘。
那天，她告诉我，她来自云南，云南产普洱，远近闻名。
我问她为何来到这里，她沉默了。她说，为了爱。泡茶的手，依然在翻飞，我却听到轻轻的抽泣声。
她问我：“世间有永恒的爱吗？”
我说：“有，一定有，我相信爱情。”
她凄然一笑为我斟满茶杯说：“别相信爱情，那是骗人的。”她的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来。
原来她的家在云南，她家开着一家客栈。
那天，她家的客栈住进了一个年轻男人，说是来采购普洱茶，顺便旅游，想请她当向导。也许她与我般生着深深的书生情结，她给他当向导，朝夕相处的半个月，儒雅的他，打动了美丽的她。他走时，她将他送到客栈门口，又将他送到车站，又将他送到火车站，送了一程又一程。
他走了，她哭了。
十天后，他又来了。他说，再也不放开她，一辈子，不放手。她哭倒在他怀里。她不顾家人反对，决然随他到了大麻镇。爱情，真的不能永恒吗？也只是两年，他变了。他和别的女人，公然在她面前调情。她想走，可是，云南，她再也回不去了！她走得那么决绝。
她能到哪里去呢？她只能留在茶馆，任他离开。
我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她。如此美丽的女子，他为什么还要放弃？
我轻轻地说：“爱情会来，我相信爱情，他给你的是迷惑，不是爱情。入了心，才是爱，你没有入他的心，只是入了他的眼，我想，你一定能找到一位入了心的爱人。”
她轻轻地笑。我看得出她对他依然眷恋，我知道她不离开茶馆，是想他还会回来。
是啊，他曾说过，一辈子不放手！
从大麻镇回来后，我开始饮茶，饮着，便饮出了日子的淡泊，与烟火的从容。也渐渐在我的茶世界里，时光慢了。慢时光里，也许才能真的品出人生的浓淡。
其实，世事无常，沧桑炎凉，繁华琳琅。心乱了，情淡了，爱凉了，仿佛一切让人迷失了，如果与茶结缘，时光会变慢，在慢时光里，学会去寻觅，去思考。
茶能让人慢，让人慈悲。饮茶，能饮出禅，饮出心里绽放的莲花。
禅与茶是想通的。饮茶，饮出人生况味。
林清玄将茶分为五泡，他说：第一泡苦涩，第二泡甘甜，第三泡浓沉，第四泡清冽，第五泡清淡。
这就是茶里的人生，也是茶与人生的相遇。
前不久，与友聊天，他说，喜欢饮茶的人，注定要远离尘世繁华，一杯清茶在手，烟火红尘里的恩怨，便在一饮之下，淡了。心淡了，有什么不淡呢？
我听了他的话，轻笑：“你饮茶，饮出了境界。”
那一刻，他淡淡的笑，虽与他隔着世界这头与那头的距离，可我，能感觉到他在捧着茶，与我微笑。
茶，是远离世俗的淡然，那清淡之味，是尘世烟火后的沉静与安心。
也许每个人，饮茶的心境不同，但，在茶的慢时光里相遇的美，与爱一个人一生的美是想通的吧。
茶禅一味。禅爱一味。
喜欢了茶，便能在茶里饮出禅。茶，是慢；禅，也是慢吧，慢时光里饮茶，慢时光里悟禅；慢时光里品味温暖，品味爱。
我常饮茶，饮茶，便会想起一个人，想起木心那句“一生只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