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竹

　　　　　　　　　　　　　　　　　　　　悲竹

　　坐在电脑前，敲下这两个字，心中便涌起无限感伤，任由泪水滴落在键盘上。

　　事情的起因，是弟的电话：“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安慰他不要慌，慢慢说。他哽咽着，良久情绪方才平复，告诉我咱家的竹全废了。

　　老家位于赣东，背靠抚河。虽是普通的乡村，风景秀美另有一番韵致。是以，我从来未因自己是一乡下人而自卑。早在我们兄弟妹三人出生时，父亲就会在屋后植一竿竹。多年以后，竹不断繁衍，已经占据了屋后一大片地方，甚至有挤占屋子的势头。

　　不得已，父亲年年都要砍伐一部分竹，一边砍，他就一边告诫我们说：“生命力如此旺盛，你们当如竹！”我们就笑说：“竹是我们，我们是竹，爹你为何要砍了我们？”父亲说：“烧了还能长，砍了还能生，只要留有一条根，竹就会子子孙孙无穷尽。”

　　的确，来年春天，春风一吹，那被砍伐的地方，又冒出尖尖的笋芽。

　　一棵竹子占满山。这就是竹的精神，勇往无前，绝不妥协。也是父亲教导我们的做人要求。

　　古人赞竹的诗句颇多，郑板桥的《竹石》可谓将竹的品性描绘得淋漓尽致：“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没想到，这有精神的竹，居然也会死亡。我赶到老家，千里外的小妹随后也赶了来。老家经过弟的修缮，已经焕然一新，屋后的竹还在屋后，却已经没有了那张扬的绿意。它竿枯叶黄，了无生机。

　　“怎么会这样？”

　　小妹抱着竹就哭成了泪人。也难怪她伤心，我们也是悲痛万分。这竹，陪伴着我们长大、成人，是象征我们长命百岁的万年竹，至今没有告诉父亲，就怕他高血压又犯了。

　　我走过去，拔起一竿竹，烂根了。又拔起一竿，也是一样。

　　弟愤愤地说：“都是那些厂，我去找他们！”

　　弟说的厂，我是知道的。这几年，老家发展势头猛，厂一家接一家地开起来，工业污水全排放在抚河里。先是有人吃了河里的鱼虾腹痛不已。再是沿河的植被、庄稼遭了秧。我们的竹尽管生命力旺盛，却不是万毒不侵，终于捱不住倒下了。

　　我和小妹一起动手，将几竿还有一丝生机的竹移植到离抚河稍远的自家旱地里。它又蓊蓊郁郁地蔓延开来。

　　弟的申告始终没有结果。他的每一次申告，那些厂就关门整顿几天。风头过后，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弟终于失去耐心，拿着刀找上门去，却给判了半年监禁。幸而，竹毋须管理，也能生长得极好。

　　有时间回老家，看到抚河依旧是污水横流，心中除了痛心便是无奈。我知道，当地政府为了创收，是不可能关停那些厂的。

　　默默地注视着旱地上，已经繁衍至百十竿的竹，我沉思着下一次，我该把它们迁至哪里？一次又一次迁，总有一次会无地可迁！

　　风吹来，风中甚至裹挟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眼前的百十竿竹似在不住地叹息，仿佛发出人性的诘问：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发展何时可休？
　　 [ 本帖最后由 黄会兵 于 2010-8-26 09:1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