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惆怅客

正如一位博友所说，邂逅一个人，邂逅一本书，都是一段缘分。

自从在高中看过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就莫名地喜欢上纳兰容若，就因为他的忧郁，
因为他和冒沅莲那段美丽哀伤的爱情。纳兰容若，美丽的名字就像是一首诗。

最近沉溺于苏缨的《纳兰容若词传》，纳兰，彗星般的人生，向世人展现了另一种完美，
这个至真至纯至情至性的男人，像个精致的水晶，珍贵美好。

我静静地走进他那短暂的人生，不敢惊扰他，只想做一回梦，能回到明珠府的庭院，我想
一定会遇见他，一定会听到他在夜合花下的轻咏，一定会遇见一张清秀英挺而分明的面容，可
他深邃忧郁的眼神里，为何总有着掩饰不尽的哀伤？“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
丘”，一声长叹，几许失落，是的，纳兰，我听懂了他惆怅的心声。

虽是满人，他却对汉族文化情有独钟，和那么多汉人为友。渌水亭畔，听雨轩内，响着雅
集联句、诗词唱和的豪迈之音。烈酒浓情，几多惬意，确是“芝兰满座，客尽凌云，竹叶飞
觞，才皆梦雨”的情景，顾贞观、严绳孙、陈维崧、姜宸英、吴兆骞……清初词坛的优秀俊
杰，都是他义薄云天的忘年交，他能对素昧平生只是透过文字心灵相契的人肝胆相照。那件轰
动京城的营救之举让大家为他的真诚而感动，他的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活的美好，情的怡人。

现在常想，古时的男子多风流，以诗会友，不然怎会有兰亭集会的佳话，也不会有渌水亭
畔的唱和。然而，友人在世事变迁中，如分飞劳燕，不断地离散，“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
南我燕北”，它们与你凄美的爱情一起，在心上剜了一道深深伤痕。

曾经青梅竹马的表妹，被选秀入宫，朦胧的蓓蕾凋萎了。辘轳金井，落花红冷，伊人已远
去，只留下纳兰在簟纹灯影里的声声叹息。只是因为思念，刻骨的思念，这个温婉儒雅少年竟
趁国丧混进了皇宫，只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见到了，在万千人当中，
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回眸，只是一声叹息，纳兰的心死了，他已是那只永远飞不过沧海的蝴
蝶。

当婉丽柔美的卢氏来到他身边时，琴瑟相谐，伉俪情深，温暖了一颗怅惘的心。红菂桥边，
轻轻牵素手，缱绻和幸福溢满了英俊清癯的脸庞；渌水亭畔，双双身影留连于花前月下，陶醉
在红袖书香里，年轻的心若朝阳般明媚。生之美好，冉冉向上。

可是，纳兰呀！才情如你，老天怎会给你太多？ 一切如春梦逝水，年轻娇美的妻子走了，
我听到了你心四分五裂的声音，你泪流满面，心痛不已。一片伤心画不成，再也没有被酒春睡
之重，没有了赌书泼墨之香，真是“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
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的痴语她再也听不到了。

丧妻之疼与不如意的宫庭供职，让你更加纠结抑郁，本有着一颗自由飞扬的诗人性灵，却
拘囿在护驾围猎中，出征于荒漠边塞外。山一程，水一程的艰辛跋涉，让夜深千帐的灯火，更
孤寂凄清。仰望苍穹，爱妻的身影在何方？唯有一轮冷月与你遥遥相望：“辛苦最怜天上月，
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是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的诗句令人断肠。问世间，
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你这样的痴儿郎，你的心将何处安放？

当年轻的生命在天涯行旅、离情愁怨里沉沦时，此时江南秀丽妩媚的才女沈婉与你相识。飘
逸如梦的沈婉，聪颖灵透，抚琴习律诗词皆通，深深倾心于忧郁痴情的纳兰公子你，你也如爱
卢氏一样，深沉地疼爱着她，执红颜之手，并肩在夕阳碎影里，倚马挥毫，疲惫的心有了暂栖
的港湾。

然而堂堂相国明珠府，不可能娶进一汉家女子，也许，更无奈的是你虽有心珍惜沈婉，可
你给不了随亡妻而逝的爱情。沈婉，这个冰雪聪慧的女子，怀揣着几多等待与哀怨，她知道自
己可温暖你的心，却永远到不了那个最隐秘的角落。于是斩断了这缕缠绵情丝，重又回到了山
清水秀的江南故乡。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曾经那么渴望友情，而友人却不得不天南海北地别
离；曾经那么渴望爱情，如今这温暖的爱情，也终于烟消云散了。纳兰啊纳兰，你感到了从没
有过的空漠与茫然！哀莫大于心死，你是用整个生命呼唤情，拥抱爱的诗人，这一切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让你充满希望呢？此刻只有无边的落寞与孤寂，充斥着迷茫困惑的心，断肠回首
处，偷零的，岂止是泪？

你只有在梦里，才能让这颗与生俱来的诗人性灵，得以无际飞翔。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时候，你本就不属于这红尘俗世间。你去了， 三十一岁的生命，凋
零在明开夜合花盛开的季节里，留给我们的是太多的哀伤。

花开花落，康熙年间过去了，三百年了，你亲手种植的两株夜合花，仍年年在夏夜静静绽
放。

微风拂起的时候，夜露中每一朵白花绿叶，都在低诉你不尽的悲凄：“我是人间惆怅客，知
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可是，纳兰，你的魂魄是否夜夜归来？归来的时候，你深
爱的女子，你相契的友人，可都在你的身边？

我想，他们一定都在。

许来生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 本帖最后由 水之湄1998 于 2010-7-30 21: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