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镜子的身世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哐啷"一声，我从睡梦中惊醒。熟悉的声音让我很快就确认，夜晚里一定又来了新的同伴。同伴们都有一个声音的标签，这是身份的标签。昨天傍晚时分，我也是伴随着这样的破碎声，跌跌撞撞来到垃圾站的。起初我还把这样的声音当做婴儿降临世间的哭闹声，哭闹声里带着急切和抗争情愫。哭闹声就是一个开启心声的窗口，我期待着在一个新世界里得到了重生。
小区的灯还没有亮，四周一片漆黑。是谁这样早在丢垃圾呢？我感到自己的身子被重物牢牢压住，动弹不得。没有光线我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迷迷糊糊中我再次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有许多人在教堂里唱歌。歌声伴着蓝色的光，蓝光时明时暗。在教堂的东面墙上有一团火，跳跃着向我飞来，我醒了。发现东方一轮红日正冲我微笑着。
一股花的清香飘来，循着花香，我看到一个瓷花瓶压在我的胸前，花瓶口镶着金色的边，发出金色的光。花瓶是蓝色的，一道裂纹像一条受到惊吓的小虫子，蜷曲在花瓶上。
花瓶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把花瓶抛在垃圾箱里呢？
一阵在地上托东西时发出的声音传来，似乎那件被拖着的东西很不情愿，在做着抵抗。忽然间我感到自己身子一下子轻松很多，那只压在我身上的花瓶被人拎了起来。一阵古怪的笑声过后，我听见有人在说，今儿运气真好，这个瓷花瓶真够结实，只是有一道裂纹，还没有碎。
眼前是一位老妇人，她头上裹着一个灰白色的头巾，皮肤黝黑，不过还是可以清楚看见她脸上堆积着的皱纹。两侧腮帮子深深凹陷着，似乎有意这么吸着嘴，要稳稳接住阳光一样。
我不禁想起我那漂亮的女主人。那天，当一个大男孩把我小心翼翼递给一位姑娘的时候，我看到了姑娘清秀的脸庞，浅浅地笑着，长发的秀发随意搭载脸颊上，很快又有一个帅帅的脸庞靠在姑娘的脸上。
从那以后的几个月中，我几乎每天早晨都可以看见女孩清纯可爱的脸，特别是当她微笑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了天边的彩虹。我见到过女孩和男孩间的争吵，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距离一点点疏远了，女孩的脸变得冷漠起来。昨天旁晚，女孩戴着一副墨镜，狠心地把我丢进了这个垃圾箱里。
一只冰凉的手向我伸来，我随后被举起来。听见老妇人用惋惜的声音说道：这面镜子还挺干净的，可惜裂了一道口子。老妇人用手擦拭着我的脸庞，她的手有些粗糙，冰凉冰凉的。不过我心里还是感激老妇人。看得出她并没有嫌弃我，我想让老妇人多擦拭几下，最好能够把我脸上的裂痕也擦掉。
我脸上的裂痕里灌满了污垢，老妇人粗糙的手是无法把它们清除掉。老妇人把我举在眼前，就像我那漂亮主人一样，冲我微笑着。老主人是从胭脂和化妆品的涂层后面流露出微笑来，老妇人的微笑是直白而无任何遮拦的。
自从有了一道裂纹，我观察周边事物的时候，都会都会把事物分为二个部分。世界在我眼里是两个部分，一个上一个下，要么是一左一右。
老妇人带着我来到一片小树林里，小树林远离市区，没有闹市的喧嚣。一个旧的杉杉西服的广告布，一头搭在两个树腰之上，一头垂在地面上。其它三个方向也是这样被广告布围着，这是一间小屋，在南面挂着一片油布纸作为门帘。帘子歪歪斜斜挂在那里，似乎暗示着闲人莫进。几只小狗正在撕扯着帘子，它们正在玩游戏。
老妇人把我拿在手中，对着小狗们晃了晃，说，你们也来照照镜子，看看你们自己有多么漂亮吧！四只小狗身上的毛都是土灰色，黏在一起，像是一团解不开的旧棉絮。它们在我面前东瞅瞅西望望，偶尔把脑袋斜歪着，似乎要用他们的目光把我扶正一样。他们偶尔转到我的身后查看了一下，然后一脸木讷地跑回来，摆出一份很纳闷的样子来。一只看样子只有几个月大的狗，其实它看我的时候，那躲在垂帘后面的黑眼珠在不停转动着，有黑色的波纹在那里闪动。几缕长毛挂在它的眼前，遮住了它深陷在眼窝里黑眼珠。不知那些垂在它眼前的长毛，会不会像我身上的那道裂纹一样，把世界分为若干个部分。它看到的我会是完整的吗？
这只小狗走上前来用它温柔的舌尖舔了我一下，它看到我没有反应，又在我的裂纹处舔了一下，我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小狗或许被自己的举动吓着了，赶紧撒腿跑开。小狗发现了我身上的裂痕，并且还舔了我身上的裂痕。我感谢小狗给予我的安慰，有了伤痛时就是需要安慰。
清晨的时候起风了，我闻到了雨的气息。老妇人起得早，她把我放在肚兜里。我听到了几声狗叫，我猜这是流浪狗在为老妇人送行。过了很久还能够听到狗的叫声，小狗们为什么不和老妇人一起到城市里呢？
一股难闻的气味飘来，有几个月没有闻到这样的气味了。听我的老主人说过，城市南面有一家化工厂，环保部门也那他们无可奈何。无奈之下老主人家里有了一台空气净化器，从此我就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气味了。
这时老妇人把我从兜里掏出来，用手抚弄着散落在脸上的头发，还把头发往头巾里掖了掖。
忽然间天上飘起了小雨，雨带着异样的气味，这雨大概是由化工厂上空的烟雾引起来的。我看到树叶变得瘦小不堪，叶子的筋暴露着，很可怜。
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奶奶，雨这么大，快来我家楼道里避避雨，老妇人回道，我还得回去照看那几条小狗，它们还没有吃东西呢。
我惊奇地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老主人，我在雨中，看到很多老主人的身影，它们重叠在一起。我既感到熟悉又觉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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