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女孩

      大概世上有恶的是那些大人，小孩儿历来讨人喜欢。我起先不知道我们所住的院子里，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大概从来没有留意吧，心思飘渺，不在这个上面。在这家院子住了三月有余，将要离开的时候，有点喜欢她了，她也似乎不排斥我，还成了朋友，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如果用数学的眼光看，要画一条曲线图，我想这条曲线图里所包含的信息，都是很有意思的。
      我们租住的院子不大，门时常是开着的，很敞亮，顺道回家的牦牛，路过时偶尔要钻进来，偷吃些墙角的野草，打几声响鼻，惊起缀在树枝上的黄叶落下来。有一天我和她离得不远，有牦牛进来，她可能没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想着推躲，就倚靠在我身边了。那时我和她还是不熟悉的，自然也算不上朋友。见此情状，我走过去驱赶牦牛，见牦牛逃跑，她借了我的势，不再躲了，竟比我更来劲地驱赶起来。牦牛可能是无意，或者是有心，用尾巴作驱扫蝇虫状，不承想，可能甩到她了，也可能是吓到，她就瘫坐在地上哭着不起来。我过去哄她，她含着泪水的眼睛里装满了委屈，这让我好笑，心想，今天你要算幸运多了，换做以往，你去驱赶他们，他们像是故意要惹你生气似的，将要走出门槛的时候，会稀溜出一坨坨屎出来，实在没有办法。她真是率真到了极致，之后逗弄她，很快又笑起来了，虽然泪水还没擦干。从这之后，我和她就熟悉起来了，比如我有时贪玩，看到地上啄食吃的麻雀，忍不住要打个响舌，惊他们起来，她看到后便要学我的样子，态度是极真诚的，偶尔也有那么响，当然不足以惊起麻雀，自己倒先爽朗地笑起来，这才将麻雀，以及屋顶上咕咕叫的鸽子，惊得同时飞到天上去。这之后，有一次，在窗外见她吃着一包薯片，她从里面掏出一个，想要全部给我，可能是太好吃，舍不得，咬了一口，将剩下的一口举给我，示意让我吃。我没有吃，她看不出高兴的样子，当然也没有失落，现在想来后悔，当时我要吃了那一口，不知她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就这样，一来二去，以前在院子里即使经常见到，不会留意，现在见了，双方互有好感，碰见是要打招呼的，怕下次见到，她给我冷脸，让人难堪，我是遇到过的。记不起哪一天了，从野外刚回来，吃饭的时间还早，是有些累的，就趴在床上看一本书，她怎么就寻进来了呢？门是开着的，她不晓得那些敲门的虚假客套，初进来，我没有留意，等发现时，她已经站在我的床头了。我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在房间里随便转转，来到这个陌生的环境，她开始有点胆怯，一句话也不说，我能看得出来，慢慢地，她放开手脚了，将一个凳子移到自己满意的地方，学着大人的样，坐在上面，玩耍一会儿，觉得不满意，复又移到原来的地方；捡起桌子上放着的，我们出野外时备用的手电筒，摆弄一阵，也觉得没甚意思，丢到一旁。之后便盯着我的眼镜不放，她肯定是好奇的，见我没有反应，似乎默认了她的好奇，这就动起手脚，将眼镜摘下来，学着我的样，戴在自己的眼睛上，可是鬓角太窄，好像又挂不住，没办法。玩了一会儿眼镜，该又是没耐性了，拿起手边捡来的玩具，是现在常见的装饼干的那种塑料圆形筒，试着要给我戴一副她自己做的眼镜。我只能配合，很可惜的是，用手扶着戴上她所做的眼镜，我看东西模糊一片，她没有成功，可是一点也不气馁。当时我很奇怪，以前熟悉，倒也可以理解，友情只是至于见面打个招呼这样的层次，尚没有熟悉到“放肆”的地步，再说那几日，心里荒芜，无意畜养的胡须至少有一个月了吧，看起来和野人一般，自己都觉得讨厌，她怎么就一点不怕呢？她不怕我，我当然不怕她，这才有一点属于我俩的愉快时间。
       还有一次，现在想来，依旧美好的和画一样，我怎么也忘不掉，是国庆假日，还是别的什么节日，反正不该是上学的时候。即使是平常上学的日子，她大概只有三岁左右，这里的教育环境是极差的，一个乡镇上没有幼儿园。上小学？还没到年龄。就是那日，她穿得很齐整，身上套着一个小书包，背着晨光，从院子里跑出去了，我在一旁刷牙，呜呜喊她，她竟然装作没听见，不理我，可能是太焦迫了。后头跟着的是她年轻的妈妈，嘴里说着什么，我听不懂。
      过了没几日，她回来了。见到我依然很高兴，我也很高兴，有时候吃完饭，坐在台子上无事可做，她看到后要跑过来，和我并坐在一起，学我的样子，看看树叶，看看树下的猫。或者我一喊叫，干脆钻进我的怀里，我大笑，她也大笑。我们都很高兴。自然不能放过这样绝佳的机会，现在照相方便，掏出手机，和她自拍一张。没想到她见我照相，于是摆出一个剪刀手，放在眼睛前面，很潮流的样子，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我真有些落伍了。
       此刻她就在我的小屋子里，见我安静，在电脑上侍弄着什么，不陪她玩，她跑过来在看，当然无聊，之后也就安静了，一旁自言自语地不知说些什么。我不识她的言语，不然若是能从中摘录一些下来，应该是很好玩的。不会在抱怨我吧？看我一直不说话，刚才，她掏出兜里的一块零花钱，示意给我，看那眼神，大概是说，走，咱们一起去小卖部买东西吃。我突然有些感动，看着她纯真的眼神，对比自己，我觉得真是龌龊极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两日就要离开这家租住的院子了，所住的屋子里，此刻已收拾得空荡荡的，趁有时间，将和她相处的这些零碎小事记录一些下来，算是纪念，也有回忆。回去之后，我会想念这个熟悉了的朋友的，不知好几日不见我，我这个熟悉了的朋友，会不会想我呢？要是能通信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