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湿了叶子

雨水打湿了叶子
武志强

　　今夜雨水打湿了叶子，我听着那些雨滴打在叶子上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思绪就开始在雨声中飘摇。我就要回到从前，回到我那些过去的经历，回到某些清晰或模糊的记忆片断中去。
　
　　那是一场我命定要经历的雨，我逃不脱的，躲不过的，就像雨水中的叶子，只有被浇淋的命运。我在雨水中的时候，感觉我就是雨水中的一片叶子，那雨水把落在我身上的尘土都洗去了。我看到自己变亮了，绿绿的亮，这亮里却有一丝的寒意和绝望。我甚至不忍目睹这绿，因为我感到身体的寒冷。在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所有的心愿都已被雨打风吹去了，我所目睹的只是我人生的惨状。 　　那场雨落下来，打湿了我，让我成为雨水中的一片叶子，感到冷，感到孤单和湿意。我想，我必须独自承受这些，把自己放逐在一场雨中，让雨淋湿我，以一种看似自虐的方式减轻我内心的疼痛和恐惧。那是些不安的夜晚，我轻易失去的东西以我的来生都弥补不回来。所以我只能流浪，只能在放逐中一步步回首。我像并不是为着今天和未来生活，而是为了过去活着。我一直想在自己身上证明，失去了的东西也还能回来，但是至今的事实是它没有回来。使我绝望的是我不可能得救了，这是个几乎天天回旋在我脑海里的问题，它折磨着我，我活着只是证明我已没救了，就像是判了死刑，等着临终的那一刻。而在这之前，雨就会一直在我头顶落着。我从身体到心灵都在雨水中飘零着。我一直把自己看作一个容易受伤的人，心里的伤痛一直存在。 　　雨水中，湿漉漉的记忆，意象晶莹，仿佛有过的生命又活了过来，那是我们有过的相遇，凄冷的雨夜里，我拥着你单薄的身子，站在屋檐下，雨水就从头顶流下来，听那雨滴滴滴答答从树叶上落到地面上，溅起的水花湿了我们的裤脚。相拥在一起的温暖也在雨水中渐渐变凉了。内心虚弱的我痛恨自己没有足够的温暖给予你，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在雨夜的凄冷中，我似乎已经预见到那个不可避免的结局了，但是仍然含着泪水紧紧地拥抱你，害怕失去你。 　　我想，也许天明我们就要分开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但是我们抓紧的又能是些什么呢？只是这些从我们手中滑落的雨水吗？ 　　雨下来的时候，叶子也正绿着呢，在黑夜里，在路灯光照下，湿漉漉的发亮。这条马路上的树叶都在这样的雨夜里发亮着。在叶子与雨水的交融中，不知道是雨水在滋润着叶子还是叶子在滋润着雨水，只能看见它们在一起。在这更深一层的黑夜里，我看见了我内心深处的雨水也在飘落下来，它带着我记忆的伤痛，光临了这个夜晚。我站在树叶下面，让淋过树叶的雨水淋在我身上，我身上湿漉漉的，我就是雨中植物的叶子，在一种无望里接受着雨水，让雨水浇淋着我，平息着我内心的火一般的伤痛。我是有这样的感觉，品尝着雨水的滋味，品尝着你离去的背影带给我的伤痛。在一个残缺的世界上，因为失去了你，我变得更加残缺了。这时候，夜来了，没有星光。没有星光但有雷声，雷声响过后，雨水就来了，就像是预约好似的。叶子无言，默默立在雨水中。我看见叶子湿了，尘土被雨水洗去了，一片片的叶子变亮了，就像是新生出来的，不，比新生的还绿还亮。是雨水让叶子新生的吗？也许。叶子是雨水中的哲人。 　　对于雨水的到来，叶子一点都不惊愕，它知道自己是植物，是植物的叶子，是需要雨水来浇淋的。无论前瞻还是后望，马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只有被雨水浇淋的我，像一个落汤鸡一样站在雨地里，但我不想做什么落汤鸡，我只想做叶子，做植物的叶子，像叶子一样的叶子。马路两旁，闪闪发亮的就是这湿漉漉的叶子，远处凄迷的雨雾里，叶子的光亮谜一般延伸。如果雨水在把这条马路漂泊起来，那么叶子也会跟着漂泊的，但是自始至终，叶子的都会表现的很安静。叶子不需要语言，从叶子把自己交给雨水的那一刻起，叶子就不怕飘零，不怕飘零的命运。 　　雨水啊，把我也飘零吧，让我也像叶子一样飘零，在迷蒙的夜色中，让我也湿漉漉的，让我也绿的发亮，我会因此赤身裸体吗？把自己没有一点遮蔽地交给雨水，像叶子一样交给雨水。然后我自己就在雨水中生长，在雨水中生长着飘零，飘零着生长。整个夜晚的黑暗不是雨水洗亮的，而是叶子照亮的。我从空中抓到了一片叶子，被雨水洗的发亮的叶子，我把它贴在我的脸上，让雨水和叶子冰凉着我。这个夜晚我也经历了一次飘零，情感的落叶在雨水中纷飞，在无尽的凄迷中飘零着。我找不回自己了，我只有在看到叶子的时候才能看到家的方向。 　　所有的雨水都来了，所有的叶子也都在等待着，所有的雨水都浇淋在所有的叶子上面，叶子在雨水中抖动着。我也在因为身上的寒冷而颤抖着。我是雨水中一片颤抖的叶子啊，我的眼泪涌了出来，就像是瓢泼的雨水，流在叶子上面，那一道道叶纹网络一般承接着我的泪水。 　　今夜的风，为雨而来。今夜的雨，为叶子而来。今夜的叶子，为我而来。我是一株植物啊，我有着植物的叶子，让雨水浇淋着，看你的背影离我远远而去。你也是一片叶子吗？但你为什么在我眼前消失了，你注定是一片要在我眼前消失的叶子吗？我为什么留不住你呢？是因为雨水吗？是因为雨水太大吗？你因此就飘零了吗？ 　　我将走在我的路上，我们不是一条路，我们不是一株植物上的叶子，我们相距遥远啊。但是我仍然把自己痴情的目光望向你，怀着绝望，怀着内心的悲痛。有雨水的浇淋，就有飘零的叶子。有你的离去，就有我在黑夜里的哭泣。有这样一条马路，就有这两排默立的树叶，有这些叶子，就让我想到雨水与叶子的交融，和这交融所预示的分离与飘零。我在飘零的这一方，在雨水中，在黑夜里，想着我曾经拥有过的一片叶子，和它离去时依依不舍的情景。

　　雨水在黑夜里呼喊着，但再多再大的呼喊，也喊不回一片已经飘零，已经消失的叶子。今夜的雨水，注定是绝望的。也注定要在绝望中隐隐挣扎，并寻求着一种希望的。 　　今夜的雨水打湿了你，你就是雨水中那片湿淋淋的叶子，你就是那片我失去又在此刻呼唤着让它回来的叶子。因为今夜，因为有这样的呼唤，还因为有这样的雨水，我自己也是湿淋淋的，也是湿淋淋的一片叶子,因为我正站立在一场雨中。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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