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桂花

那是一株迟开的桂花，在小区的一个角落，也许无人问津的缘故，它静静地生长，静静地开放，只是比其它那些公园里，沐浴在阳光下的桂花树迟了几乎一个季节。那些争香斗艳的桂花，都是在七、八月就迫不及待地竞相开放了，那多半是为了赶在第一时间收入游客的单反相机里面，而这株桂花却在十月中旬才姗姗来迟地次第绽放一簇簇的花蕾，不是为了招摇和显示，只是为了坚守桂花的精神和品质——崇高、美好、吉祥、友好。
云仿佛就是这样的一株迟桂花，小时候在学校里曾被称作才女，那是因为每每老师读到她的作文都是以范本自居，可是这样一个才女却恪守了一句家人的训条：丫头不和小子玩，这使她断了好些个暗恋她的同学的念想。十几岁了，看到家里的母鸡被一只大公鸡满院地追着，还啄着母鸡的冠子、跳到母鸡的身上，急的用一把大扫帚赶走了公鸡，奶奶笑着说，这丫头不开窍么，她还振振有词地说，谁让它欺负母鸡的啊。 不谙人事的好处是，有一次一个人深夜走黑路，十几里的夜路要走过一段荒凉的大堤，窄窄长长的大堤好像没有止境，没有月光，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全然不顾旁人的劝阻，因为没有怕过，心中无鬼就没鬼。可是那时才十几岁的云走着走着，那些关于河堤上的许多鬼故事悄然浮上了心头，忽然觉得腿僵硬了，一步也迈不动了，就索性蹲在那里，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光点在移动，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云屏住呼吸，等到光点靠近才发现是一个同样的夜行者，手里晃动着的是香烟的一星光点，云忽然站了起来，居然将那个男人吓了一跳，你不是鬼吧。云后来还笑着说给家里人听，我把那个人吓坏了，以为我是鬼……
那年大年三十，家人都在打牌，云看得累了，想去睡觉，刚走到灶间，发现侧墙上有一个人影，立刻反应到，有贼。于是就顺着墙走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紧贴着那一方墙，吓得不敢动，小小年纪的云竟然上前去抓他，还一面大声叫喊：“有贼。”这时打牌的大人赶来捉住了小偷，知道是邻村穷人家的年轻人，也就放了他。
后来的一场文化大革命又潜移默化地铸就了她铁姑娘的性格，铮铮铁骨就是：不能有傲气，不可无傲骨。这傲骨也让她毅然决然地响应党的号召，去到一个知青点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春种秋收，插秧割稻，放过牛，种过菜，她养过的那头母牛生下的小牛都是队里最健康最漂亮的小牯牛，她的菜地都是绿油油一片葱茏。
在当小学老师的时候，她把全部的爱给了那些混沌、顽皮却又有情有意的孩子们，以致多年后都把她当做云姐的喊着。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时，一次未果的感情，让她怎么也走不出来，连手都没有拉过一次的那个人却扎根在云的心里。她说，感情就应该是这么纯洁的，眼睛里掺进了一粒沙砾，看什么都不完美。这段感情被云雪藏了近二十年，却不后悔。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别人，在回城的时候，几次把名额让给了别人，让给那些更需要和迫切的人，自己依然扎根在农村，像一颗树，像一棵迟开的桂花树，它依然是桂花的飘香，依然是桂花的灵性不同凡响，只是在别处散落的时候，它却依然散发着幽香。
一个教师向她走来，一封封的书信，那酸溜溜的文字，云只觉得好笑，一个公务员想接近她，只因为那次在家庭聚会上，端着酒杯说了一句“我虽然是个公务员……”云几乎没有再往下听，就将这个狂妄的人否决了，一个镇政府的人对她说：家里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只是少一个女主人，云说不愿意做那少了一件的家什，回绝了那个穷得只剩钱的人。
终于，等来了一个云认可的人，没有吹吹打打，也没有红地毯，他们用比裸婚更直白和前卫的方式，素婚结束了各自的单身生活。云说，这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事，和任何其它人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自己愿意，无需考虑别人的看法，因为你的幸福在自己手里而不再别人的眼里。
他会包饺子，可是并不很爱吃，她非常爱吃饺子，可不会包。他说这叫一个锅要补，一个要补锅，正好是一个馒头搭块糕。他激动地说：“一个南方的饺子，很会包小子。”这句应该说成：“一个南方的小子，很会包饺子。”将她逗乐了，笑得直不起腰来，生活就在笑声里汩汩流淌着。
生活最简单的程式就是过日子，他说你过了一个“月子”，下面由我来过“日子”，这日子也像嚼橄榄，有点甜，有点苦，可是越嚼下去越觉得有味。很快有了孩子，两个人自己来照应，也没有上人来帮，云就这样将孩子喂养大了，孩子很优秀。他说，我们风雨不透，衣食无忧，孩子优秀，人人羡慕。这不就是吉祥三宝吗？ 云不打牌不跳舞有空就听听广播看看书，还惦记着以前没机会学的英语，不时跟着手机软件里学英语。间或上上网和老同学聊聊天，像个知心大姐一样。一株迟开的桂花树，依然历久弥香，还要“老飘”到海外孩子的身边，去享受天伦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