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
　　李有旺（回族）
　　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头胎、次胎是男孩，末胎是女孩。对于三个孩子，母亲没有厚此薄彼，她爱他们，并尽职尽责地演绎好做母亲的角色。关于这一点，母亲问心无愧，始终表里如一的行为举止就是她最好的证明；作为孩子的我们，无时不刻都感觉得到，我们是母亲手心里的宝，有着最为直接最为深刻的体验和感受。
　　我是母亲的头生子，在兄妹仨中排行老大。从小就听母亲说过，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片肉。初次听到母亲如是说，我想母亲掉下我这片肉的时候，一定流了很多血，一定疼得把嘴皮都咬破出了血，却强忍着不发出呻吟。而母亲掉下我这片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肯定体重明显下降，身体严重受损，怕寒怕冷，四肢酸软无力，甚至面黄肌瘦，食欲不振，精神欠佳，成天昏昏欲睡，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想到这些，就感觉非常心疼母亲。
　　我也曾置疑过自己，既然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片肉，为什么不长成一片肉的样子？后来据我估计，我从母亲身上掉下来之前，应该就是一片肉的样子，四四方方的一块，有骨头有皮肤有肥肉有瘦肉有鲜血的；而我从母亲身上掉到这个世界上以后，就变成人样了，因为母亲把我从她的身上掉下来，就是要我好好做人做一个好人。而且当我从母亲身上掉下来后，她怜爱和慈祥地审视着我身上的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肤，喜悦和自豪肯定让她忘却了疼痛。母亲的身上掉下了我这一片肉，母亲才成其为母亲了，她以母性的光辉温暖我，以甘甜的乳汁哺育我；教我学走路，教我学说话，教我做劳动，教我懂礼貌，教我学做人；不让我寒冷，不让我饥饿，不让我文盲，让我有衣穿有饭吃有书读。母亲深爱着从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把希望寄托在离开她并属于她的肉身上，我应该一辈子感激母亲！
　　母亲的身上掉下了我这片肉之后，接着又掉下了弟弟、妹妹这两片肉。他们和我一样，都是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都是母亲身上的肉。弟弟小我三岁，他从母亲身上降临人世的时候，我没有什么印象。妹妹小我五岁，她快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时候，我有记忆了。现在我可以推算得出，母亲怀着妹妹的时候有二十七岁，正是风姿绰约的少妇年华。记得当时母亲的肚子比别的女人都大，重活计都交由父亲做了，她每天就做扫扫地做做饭洗洗衣一类的轻活，即便在喂猪的时候，将一个小桶里的猪食倒进猪槽里，这样的活计母亲都扔给了父亲做。我曾经疑惑地问母亲，你的肚子怎么那么大呢？母亲微笑着说，妈妈身上的肉快要掉下一块来了，或者是你的弟弟，或者是你的妹妹。看到母亲幸福的样子，听到母亲说到我又会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话，我非常高兴，但也有些担心。我担心呆在母亲身体里的那片肉，把母亲的肚子撑得那么大，母亲会感觉疼痛和难受吗？母亲却轻松地告诉我，妈妈没有感觉到丝毫的难受！
　　印象最深的是，妹妹那一片肉即将从母亲身上掉下来的当天，母亲躺在床上疼得快虚脱了，接生的奶奶脸上急得直冒冷汗。听到母亲疼痛地喊叫，我和弟弟急得大哭起来。父亲只得一手抱起弟弟一手拉起我走出门外，在场院里心不在焉地哄着我们。母亲的呻吟直到妹妹来到世上发出清亮的哭声以后才停止。当父亲带着我和弟弟走进母亲生产的房间后，奶奶把该收拾整理的都收拾整理完了。母亲忍着痛，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妹妹，妹妹已经不哭了，睁着迷蒙的小眼睛，身体被布巾包裹起来，稀疏淡黄的头发露在外面，脸蛋红扑扑嫩生生的。母亲深情地望着妹妹，就象欣赏着一幅最伟大最昂贵的艺术品。
　　因为孩子年幼，母亲经常在家领着我们兄妹仨。我已经会奔跑了，一见我奔跑，抱着妹妹牵着弟弟的母亲就着急，她怕我跌倒，总一个劲地向我喊：别跑！慢些走！我有时候看到母亲忙着喂妹妹奶，就想到要领好弟弟，并学着母亲的样子，牵着弟弟学走路。母亲就会夸奖我说，真是个好孩子，会帮大人忙了；有时候等母亲喂好妹妹奶后，我也会想到母亲成天抱着妹妹，手一定会酸麻了，就会向母亲要求抱一会妹妹。母亲就会让我坐在木凳上，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放在我手里。更多的时候，母亲抱着妹妹，我和弟弟就站立在母亲身边，我们都感觉母亲与我们总是很亲近，很想靠近母亲。母亲就会摸摸我的头，摸摸弟弟的头，拍拍妹妹的身子，然后说：你们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有时候也会拍着胸脯对弟弟说：我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说完又用小手指着弟弟和妹妹说：你们也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
　　从小到大，母亲没有打过我们。遇到脾气暴躁的父亲打我们的时候，母亲就会冲上前去，夺下父亲手里的棍子，并批评父亲教育孩子的方式方法欠缺。母亲也很少责骂我们，即便我们做了错事，母亲也多是轻声细语地开导，态度丝毫不显生硬。记得小时候，家里常常揭不开锅，饭锅里的饭通常都煮得很少，油腥很少的菜却做得很多。每次开饭，母亲总要把孩子的饭碗盛满，给自己只盛了半碗饭，更多地总是津津有味地吃那些菜。偶尔杀鸡、吃肉的时候，母亲总把最好吃的肉，一股脑儿地往孩子的碗里夹。过年过节，母亲总会从集上买回点糖果，哄我们几个孩子开心。母亲甚至连味道都舍不得尝，就平均分配到我们手里。母亲看着我们吃糖果的时候，脸上很幸福很甜蜜，看那样子，就好象吃糖果的是她而不是我们。母亲还对我们说过这样的话，你们兄妹仨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从我心头上掉下来的肉。对于母亲的补充说明，我确信不已。有一次，我用刀子砍柴，不小心在左手背上砍了很深的一刀，鲜血直流。我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了，虽然害怕，却没有哭。母亲见了，眼泪马上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弟弟有一次发高烧，两天两夜不吃不喝，母亲也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睛，就一直照顾在弟弟的病床前，等到第三天弟弟病情好转了，母亲却病倒了。
　　在母爱的阳光里，我们逐渐长大。
　　后来，我和妹妹就象翅膀硬了的鸟，飞出了老家，飞出了农村，走进了城里的生活。而今，我们兄妹仨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了，更能深切地体会到母亲曾经对我们说过的话。而母亲，早已青春不再，一天苍老一大截！
　　我带着妻子和孩子，曾不止一次地给生活在农村老家的父母双亲做过这样的工作：你们二老就到城里和我们居住，让晚年生活得更好一些！每做一次工作，母亲和父亲就好象敷衍我们一样，到城里和我们小住了几天后，又执拗地回老家生活了。母亲很会找理由，她说你们在处生活条件好，你们也对我们好，可是时间长了，我们就在不住了，老家条件差点，可那是你们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地方！听到母亲这样说，我只能摇摇头顺从他们了。其实我知道，母亲在不住的原因不止这样：老家里还有务农的弟弟，还有弟弟的妻子和孩子，这也是母亲想坚守农村老家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因为母亲曾经在我和妹妹面前发出过这样的感叹：你们兄妹仨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三片肉，在我心里同样重！三片肉的命运不同，两片肉的命运好些，一片肉的命运差点，我肯定得多挂些命运差点的那一片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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