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 又一次来袭

　　我所说的暗香，它来自桂。桂是一种小乔木，木犀科，但我却将她看作女子，乳名桂花，大名金桂，银桂，或丹桂。
　　很普通的女子，很不起眼的女子。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其貌不扬，带着葱郁的身子和表情，站在屋的一角，园的一隅，或你来我往的路边，一言不发。有时风来挠她，她便咯咯地笑着；雨来挠她，她又絮絮地埋怨着，只有这时，你才会看出她很有一点个性。
　　只有秋天才是她的贵人。一到金秋八月，她便满身流光溢彩。婆娑的青春的身影，缀满碎金，感觉是一种装饰，又不像，因为装饰永远处于次要地位，必须零零星星的，选择某一处，或两三处主打，其余都是点缀。而此时，她碎金由头及身，甚至及腰，那么耀眼，给人感觉叶退居其次，成了一种陪衬。我想说喧宾夺主，想想又不对劲，深怕一说出口，得罪了正处在势头的桂花；或者让叶和花本来很和睦的一家，闹出了矛盾，产生了隔阂：这样，我一个外人，就得不偿失了。
　　桂花有大年和小年之分。大年时，开得盛，且一而再，再而三。像一个女子，十七八岁时，已出落得楚楚动人；二十七八岁时，更加娇艳妩媚；三十七八岁时，照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遇上这样的年份，桂花是幸福的，骄傲的，连我这个和她有一点干系的人，也感到幸运。倘若你是桂的主人，岂不要自豪的要命，幸福的要命？而逢上小年，就有些黯然和丧气，有时稀稀拉拉开一枝，有时干脆不见花影，像一个不开怀的女子，身子总没有动静，多让人焦心。
　　最迷人的，是桂满身的香气。不来自涂抹、喷洒、化妆，而来自天然，来自她的肉体和本质，多么可贵。我以为这是桂的精气，桂的雌激素，桂的青春荷尔蒙。
　　有桂香的桂树，才算是真正的桂树，也不枉她来人世走一回。那桂香葳蕤着、蓬勃着。有风时，我感觉是暗香在流淌，在涌动，甚至在倾泻。无风时，天朗气清，那暗香便是漫溢、辐射和渗透。霏霏细雨里，感觉是在搅拌，和匀了，再给你品尝，那滋味说不出的甜美。冷露纷披、寒气翦翦时，似有一层薄膜封存，一不小心，这儿破了一个小孔，那儿漏了一个小洞，或者裂了一条缝隙，那香钻出来，径直奔向你，像一只宠物，找到了主人，亲昵和欢喜劲，无以言表。
　　那么细小零碎地花，论形、论状、论层次、论色彩缤纷……都逊色一筹呢。像一个出身农家的女子，与人炫富比阔，当然不在一个天地；也像一个小家碧玉，与人比门庭比背景，自然没有自诩的资本。但我要说，什么都不比，要比就比清香的品质：谁有桂花清香那么谦逊，那么持久，那么纯正，那么沁人心脾，那么经久难忘？
　　如此细小的花瓣，怎样称呼，才能表达心中的怜爱呢。
　　桂花米！谁发明的，谁比喻的，谁率先喊出的……只有他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爱桂花，真正怜香惜玉了。
　　米，是食粮。一天不见想得慌，两顿不吃亏得慌。可这是桂花米啊，又不能太奢侈。于是掺进饼里，便有了桂花饼；酿进酒里，又有了桂花酒。
　　“吴刚捧出桂花酒”，忽然想到此词句，就魂不守舍，想到一边去了：有桂花酒痛饮，吴刚蹲在月球上，也不枉一世孤单了。有桂花酒助兴，载歌载舞，嫦娥还会寂寞吗？
　　倘若嫦娥诗心一动，该不会吟出“我不寂寞，因为有桂香陪着我”的佳句吧。
　　有桂树陪伴的乡村，是宁静的。有桂花陪伴的秋天，是幸福的。而有一园桂香守候的校园，守候的人呢……我就不好说了。
　　当桂的暗香又一次袭来，中秋已过，国庆只能望见渐远的背影，寒露已至，且踩冷我的额头，我正满肺腑秋的气息：可我眺望了又眺望，还是不见一点冬的影子。
　　十月小阳春，有时春的滋味，非但不差，反而更有情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