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山下的道路

通往山下的道路
武志强

　　晨雾在渐渐散去，山涧里传来一声鸟鸣，显得这里更为幽静，阳光也在远处云层里浮现出来，我选择一个恰当的位置坐下来，支起了画架，拿起画笔的时候，我将怎样画出山下的景致，画出一条通往山下的道路呢？ 　　当世界的遗忘已经在普遍地形成的时候，难道我还没有忘记这个世界吗？只是离开山下的熙熙攘攘，独自来到山顶又能发现些什么呢？这却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难道在这里会有什么意外的喜悦和收获吗？ 拨开荆棘和榛莽，一路爬上来，那条小径已是掩覆在山石和植物密集的叶子里，是我所看不见的。此时那条上山时的小路已不为我所关注，取而代之的是事实的苦境和心灵的泥泞，我或许正是要逃避它们才来到山上的，我想寻求一份清静，和一份在清静中才能获得的启示。 　　此时的一个问题是，我将怎么下山呢？还是走原来的那条道路吗？难道没有别的选择吗？如果选择是唯一的，又何谈什么选择呢？太阳的光线已经升起来了，照在有露水的树叶上晶莹发亮，我似乎还能听到微风过处有阵阵松涛声传来。古塔的檐铃也在风中作响，山鸟的影子不时从我眼前划过，然后传来一、两声鸟鸣，就像有一、两个抛起的石子又落在了山涧之中所发出的回响。我看着还是空白纸张的画架，久久地不能落笔，我不知道在浓墨重彩之中如何描画出我那一条心中的道路。或者我应该淡淡落笔，以淡淡的墨汁勾勒出那条下山的道路，逶迤曲折之中，它是属于我的。 　　四周围是茂盛的植物，在以一种疯狂的劲儿生长，生长的速度和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想不到它们能够这样，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而我潜滋暗长了这么多年，在一种不为人所知的环境中，我对自己的生长并不满意，但我不能做得更好了。惯常做一件事，我总是缺乏自信，辛苦地一路走下来，我并没有走在别人的前面，而是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发现了这一点时，我很惊讶，我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难道是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错误的走着吗？在现实的逆境中，我的命运停留在这儿，就像一只船搁浅在这儿，虽有梦，虽怀有梦想，但再也不能远航了，只能望着远方徒劳的叹息。从山顶望向山下，我却看不到有什么前景。 　　被阳光驱散的雾霭又在某一刻聚拢起来，一道又一道的流布起来，缠绕在山间，缠绕在枝桠上，丛林里。眼前的叶子仍然是湿润的，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味儿。如果说这个世界是描写不尽的，那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还套着另一个世界，就这样一环一环套着，世界因此是无限的。我所能到达的这个山顶也只是世界的一个点。我曾经想，我这样走着，已经走在了某些人的前面，我是这样想，这样认为的。然而事实上有一天我才看到，我并没有走在那些人的前面，而是落在了他们的后面，且是很长的一段距离，以后任我怎么追都追不上的。现实是我已经不追赶他们了，不知不觉，我自己就停止了生长。我在后面，孤单单就我一个人。陪伴我的是头顶的阳光，和阳光给我的投影。雾霭之上，山峦起伏，那上面都是阳光，视野里是明亮的阳光在闪烁着，跳跃着光芒。 　　但在某一时刻，进入我眼里的光芒又使我眼前漆黑一片，我知道是我所热爱的伤害了我，一切所得须有个度，超过了这个度，所爱的也就是所痛的。不再有五彩的梦在我眼前旋转了，但我仍需把持住自己，才能不让自己迷失方向。那下山的道路仍是在一片迷茫中。我的目光无法越过那些层峦叠嶂，无法穿透那些密集了的植物的叶子，虽然我知道，就在那些密集了的叶子下面就可能藏有一条道路，能够指引我走下山去。 　　但是我想，只有在我画出那条道路之后，我才能有理由下山，否则我这一趟上山就显得毫无意义。我在山顶上能够登高一望，望尽山下的村庄、田地、河流和片片的树林，但我不能望尽我此刻的内心，我内心的道路仍然模糊一片，不能像山下的那条公路一样清晰可见。拨开眼前的一丛植物，它们不再遮挡我的视线，我在望向远处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内心里的一阵呻吟和疼痛，就像是昨天刚刚发生了的一个事件，让我体尝到生之悲哀。但是我希望远处飞鸟的影子能够带我走出内心的困惑。是阳光催生了大地万物，但是我却感觉自己是万物之中渺小的一点，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绝望在延伸。个人的存在是孤独的，是在一种苦境里。我必须把自己的视线拽回来，回到近前，回到眼前的画夹上，才能在沉思中找回我自己。 　　压抑之中，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我想我必须仔细关注眼前的这一片树叶，这是一丛低矮的灌木丛，它生长的绿色里透露出昂然的生机。它以它正在强劲生长的势头告诉我，即使是在这个无人光顾的山顶上，在一个被世界所遗忘了的角落，它仍然能够找到自己生长的快乐。这些叶子遮掩了我略带悲伤的面孔，悄悄抹去我心头的一丝忧郁，我希望自己能把苦境当作一种修炼。在经受生活环境的困苦磨砺之后，我仍然能够挖掘出自己内心的锋芒。虽然生命生长的气息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但是在恬淡之中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来时的路，毕竟我还没有做到不食人间烟火，我无法忘怀那个给我幸福和伤痛的尘世。 　　当我拿起手中画笔的时候，在它落下去的一刻，我希望就能看到自己心境的升华。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紧紧抓住自己的笔触，怀着释放的激情，让它在画纸上流布。这样经历苦痛折磨后的我，或许也能在自己虚弱的身子里找到一条内心的道路，它将带我走出那一个压抑的环境。一个人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心头的困惑总是像这些山顶上的雾气，飘渺缠绵，扯着自己的衣角不放。好在阳光走出来了，照射着广阔的山川风物，给我一种内心的安详和鼓舞。不用别的，只要这样坐着，看久了，就能感觉到内心的一种温馨和快感。 　　如果我在这里再呆的久一些，我就能收获精神，成为一个纯粹精神的人，一个容易接受欢乐的人。难道这不是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苦苦追寻的吗？望着那些在碎小叶子上面跳动的阳光，我忽然有所启悟，就在那些叶子上面的阳光里隐伏着一条道路，若隐若现，从山顶一直通到山下。我知道它不同于我来时的路，它应该是产生自那些枝叶缝隙间闪烁不定的阳光中的，今天对它的发现具有崭新的意义，这不是一般的路，这是一条贯穿我生命的路，所谓的精神、本质，我们生命的来路，我们追求中的曲折就都在这里。 　　从枝叶的缝隙间望向山下的时候，内心隐秘的小径就如山脚下的那条细若白线的公路，在向我蜿蜒而来。我知道它出自我的胸口，来自我的心间，是我的热情所贯注。在我的内心有过一条清澈的溪水，原以为它已消失，今又回来。如同这条溪水，我那内心的道路也没有被岁月磨灭，在经过一阵迷失后，它仍然是一条指示我的正确的道路。 　　我想，在此时刻，我能够拿起笔来作画了，画出我的观察所得，画出那一条属于我的内心的道路。画笔所及之处，不免淋漓尽致。这条道路在我笔下延伸，一直通往山下。

武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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