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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卡夫卡情话

2021-12-23叙事散文川媚

在我的窗前,
有一棵白桦,
仿佛涂上银霜,
披了一身雪花。
——叶塞宁《白桦》我从未如此,满怀甜蜜醒来。好像在花蕊里滚了一夜。我应该像那些不知昼夜的花,在季候的风里,渐渐合拢层层失色的花瓣,颤抖着等待命运风干,等待着像一朵湿重的虞……
在我的窗前,
有一棵白桦,
仿佛涂上银霜,
披了一身雪花。
——叶塞宁《白桦》
  我从未如此,满怀甜蜜醒来。好像在花蕊里滚了一夜。
  我应该像那些不知昼夜的花,在季候的风里,渐渐合拢层层失色的花瓣,颤抖着等待命运风干,等待着像一朵湿重的虞美人,沉闷地坠落,撞断一棵草的腰肢。

  梦里的我,大约是变了蜜蜂,在花蕊里翻滚,发出几回响亮的笑声,像猜中了一个人的心事,听到了一个笑话,只是笑就表达了心的满足。

  我的腰。我像一只蜜蜂,带着自己的细腰,在音乐里穿行。我又化身为人,在菁菁校园里,神秘的舞会上,探索生命的手,没有触及身体的企图,我完整地保持了我的变形。卡夫卡写过《变形记》。他有一颗最弱的男子心,活得像个隐形人。我懂得他这样的写作者,几乎把自己当作一个幽灵,把昼当作夜,把现实看作虚幻,看上去不能给人信心。但是他披肝沥胆的文字,引动了我的同情,让我越来越轻易地照见自身的弱。我的心也可以自由地在两个世界里穿行么?我更其自由,因为不像他那样视凡人的生活为写作的障碍,偶尔会在痛苦中想起他作品里可爱的变形,也不变甲虫,而变了蜜蜂——这人类唯一亲切的榜样——我的勇气只限于此。我习惯原谅自己的妥协,绝不使自己与众不同,以免心境过于灰暗。

  青春的音乐对于一只蜜蜂,是过于强劲了,我屡屡还原为一个人。音乐如飓风一般掀起心中的感伤之潮,好像每个人的心,也从母亲的身体里带来了一个水的世界。“我的爱就像海水淹没着你一样。我爱你,有如大海爱它海底的一颗小石子。我也仿佛是你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子!”卡夫卡情话像音乐一样,浸透了我的梦境。眼前的音乐也低徊如梦境。我分不清过去与现在,我沉浸在虚幻的享受之中,陶醉啊,沉迷啊,在梦里,那样深,在此刻,也那样深,更深。我一遍遍地背诵他的语句。如此爱的表白,我们今天的人有谁经历过,或者创造过?

  水波动荡。跳荡的浪花,在月色下,在灯影里,将人类的神秘窥破。男孩触着了夏日空气的烦闷。锦瑟无端。一弦一柱。音乐是一种摧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音响之外。阴影之中的幻像,使他内心变幻着甜蜜的惆怅。唉。他惬意地呼出一个没有料及的名字,仍然感觉到音乐更繁密的包围。蜜蜂般的腰肢。他想。一个少女是一个美的完全的世界。他的心长大了。他仿佛窥见她雾山一般的形容,能够听得她柔曼含情的声息。她安宁与自得的存在,就够安慰的了。唉,你好!他心里说。他对着自己的前方说,也对着她的前方说。如同她擦肩而过时,对他无意间回眸一笑。她只是烟雾一般地飘过,她苍白,无语,眼如水晶,她踽踽独行,像一块奇石,像一缕新鲜的蛛网,稳稳地落进他的视线。他感觉到了孤寂中的充实。“在我心里,你是存在的,就这样永远想象着,你属于我。”

  一只蛙。在水塘边的草地上跳动。他敏捷地蹲下身体——他是那么青春!他同时感觉到其时自己的呆板或者老态。人群里的孤独,情感的空虚,可以使人一瞬间老去,或者执著于一个人的无所事事。他记得自己老去了很多次,在睡眠中虚拟地死了很多次,在想象中惬意地死过很多次。幻灭了很多次。像荷凋于秋风——多么女性化的比喻。一个男子哪能与荷相比呢?荷是会有收获的,永远不会两手空空地绝望:它有莲蓬。男人从头到尾没有孕育,只有枯梗。谁要像那些俗不可耐的、自以为是的树呢?他想在心中变成草地上一棵安静的草,体验另一种人生:一岁一枯荣,不缺少同伴;没有历史,没有根,像那些嫁鸡随鸡的女人。生活中没有他的位置,他与那些多愁善感的人一样,绝不敢放浪形骸,只是蜉蝣般寄于天地,他是大海中的一颗小石子:这样想的时候,慈悲的上帝显了灵,让他看到她——她是淹没一切的海水,是弥漫天地的雾,是包裹灵魂的尘埃,让他安全地隐蔽与窒息。他的安全感不是来自无限的大,而是来自无限的小。小至如像荷的一朵羞红的花瓣,一片圆形的叶子,一团胡子般的根须。他想:是什么都行,只要足够轻薄,可以笼住她的双肩;只要足够小,小到能钻进她小小的芳心。

  这个人似乎出自我的梦寐。记忆里的余烬,在梦里燃红我,灼挠我,许多年照耀我,激动我。智者的爱是记忆深远的,而蒙昩者的爱也不缺少记忆的真诚。当我以第三人称讲述时,你会感觉到愤怒吗。你打算说什么我可以想见:

  “不要以己度人啊。女人啊,你多么浅。”

  我不是要说出你的内心是什么样子,我只是试图说出我心中的你是什么样子,难道这不是只有身为女人的我可能胜任么?我只是作为阅读者,试图揣度一个写作者的心,一颗沉甸甸地下坠的心,一颗饱含悲哀的雨感的风中尘埃。我在生活里看到那些眼镜,压着一个人的鼻梁,却保护着他公正的心。我透过他们无悲无喜的眼睛,看见自己无言的悲哀,大江般的广漠与虚静。

  卡夫卡,视写作为天命的人,他的爱,使他的形象丰满了。在我的眼中,他的生命是卑微的,一个自称“地窖”公民的,一个自称自私自利的写作者,他的作品是伟大的,他的人格是伟大的,因为他只书写爱,而这种爱在他遗留的书信中,使他的心比他的传世小说更加伟大,更加令人爱慕。我从来想不到,但我完全体会得到,是读了卡夫卡的爱情书简,我的梦才变得如此意味深长,有声有色,仿佛再度回到恋人徘徊过的土地上,看他低眉信手,浅斟低唱。                                    (2010-1-19)
[ 本帖最后由 川媚 于 2010-1-20 07: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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