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错误

      有时，自我感觉，或者自诩，是一个细心观察的人。考虑出来这个结论以后，就开始考虑，要是别人问起来，怎么证明自己观察得细心呢？
      或许别人会问，既然你自谓观物细致，那么你就描绘一下我身后的窗帘有多少褶皱，并说说每一条褶皱的情态吧。至于褶皱的情态么，您可否提一提当微风倏然吹过时它们是怎样的变幻呢？或者，阳光潽散在上面时，窗帘上那些波波澜澜的柔软的护栏倒影和那些褶皱有什么关系呢？遇到这样的问题，我就犯难了，并且尴尬地羞惭，因为我好像从来没有正眼看过窗帘，更不要提可能说出褶皱的条数，若要是再谈一谈它们的情态，那就是更加的难上加难，更遑论什么微风过时、阳光潽散。暂且先不提窗帘这个问题，就算是看看自己手掌上的褶皱，总也不会逐一地去数细纹的条数，若论及今天晴空上有几朵白云自然不值得一提了，就算再更深层次地观察雾霾天气里天空各处阴暗的深浅程度也不消得驻足凝视。
      所以，终于明白，我犯下了一个小错误，只是在没有发生之前，我的想当然出了差错。然而，发现这个小错误的过程是多么曲折，我把它具象化到窗帘，到微风，到手掌，到无尽的褶皱，再到天空，到深浅的程度，以至于现在觉得又累又无聊，只是偶然地发现了一个小错误。
      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小错误，别人说你是闲的吧。可能吧，可能又不，因为在脑海里的想象和推理只消几分钟，就算是放松一下大脑继续忙事情。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曾经这样妄想过一个问题，便会在日常里发现同样的现象，这些事情本来深不可察，却突然一个一个主动送上门来，令人在不经意间便会看到，就会感受到。
      我一直觉得，保温杯的“保温杯”这个名字，称呼得真好，准确生动，惟妙惟肖。不过，这还得从不久前的事情说起。不久前，小雪刚过去。那次，我和朋友一起去接开水，朋友自然而然地提起手中的保温杯，前几个星期买的，现在却不保温了。于是，我就有了契机去诉说我发现的小错误。
      “你说，保温杯不仅可以保暖，也可以保冷啊，但是好多人只会在冬天用，在夏天却很少用。如果夏天在里面装上冰水，就不会喝到温吞的水了吧。”
      我只是不经意地侧着脸对她说话，她侧面的表情却令我感到焕然一新。一种浅浅的略带惊喜的哂笑，随后又蔓延到她的感慨上，她说：“是啊，确实是，有时候觉得不能盲目地随大流，那并不一定是对的。”
      她的感想顿时让我的大脑有点空白，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话顺承。可能我生性就比较愚笨，不解人意，所以不知道怎么回话却也并不感觉有什么生涩之处，依然自然而然，自顾自。我就略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可是呢，这个问题我只是想一想，还一直没有实践，也从没实践过的。”
      “当然了，大夏天你拿着保温杯别人一定觉得你很特别。特别的人总不免遭别人的议论。最后的结果就是，你还是会带着一般的水杯。”
      “对对对，别人可能会说，哇，奇葩，这人竟然还用保温杯！不可思议！”
      “别人还可能会说，奇葩啊，喝热水就算了，竟然还用保温杯！”
      “暂且先不要说保温杯，夏天竟然还喝热水！”
      “关键是，你喝热水竟然还用保温杯！”
      “问题是，用保温杯就算了，你还夏天用！”
      “最大的问题是，你在夏天用保温杯，还喝热水！”
      “哦哟，你看看他，喝完了还要把盖子拧紧了，我的天哪！”
      “啧啧……”
      “嗯，这个好！够冷酷，够无情！鼓掌鼓掌！”
      “承让承让，我是没话说了。”
      ……
      就这样，这个小错误在我们这两个怕热的人中成了对口相声。拿捏着小岳岳的腔调，一招一式都透露着模仿的拙劣，却不妨碍自娱自乐。
      然而，我毕竟是平庸之辈，所思考的问题总超不出同类的范围。我想应该还会有很多人这样想吧，遗憾的是，我们没有缘分遇见，遇见了也并不可能关系亲密，亲密也并不一定会聊到这么隐蔽的话题。一切都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延展开适当的话题切口，并在此基础上逐步抛砖引玉、循循善诱。否则，像我这种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便会带来或多或少的负面影响。毕竟，因为这么小的一个话题也没必要在意什么，但是这么小的话题都不能够舒畅地交流的话，也不是不能扫兴。那种感觉，自然不必多说，只要是大多数的平庸之辈，只需提起一句话就能够感同身受。
       我忽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一个午后。午休后的我和同学一起去往教室一路无话，走在路上，刚睡醒的眼睛还有一点惺忪。室外的光线不是那么耀眼得刺人眼球，也不是那么阴沉得心底烦闷，亮度正好合适。温度也刚刚好，好到让人感觉不到。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拂过面颊，不凛冽，也不纤仄，额前的发丝轻轻波动，被吹到小乱的程度。感觉像被久积过似的终于涌出心底，复苏出不拖沓的美好，那一刻身心一下子活了，我顿时对她说：“今天的天气真好。”
       她一针见血，斩钉截铁，逻辑清晰，“不对，我们称晴天为好的天气，今天是阴天，不能说今天的天气好。”
我愣了愣，有一种被叫醒的感觉，继而更多地感觉到有点哑口无言。我抬头看看头顶上白色的天空，长长的叹息声没来得及舒出，就在一瞬间消失了。
       的确，今天是阴天，今天不是晴天，今天不是个好天气。只不过是，我并不喜欢好天气里室外刺眼的光线罢了。这是阴天的悲剧，还是我的悲剧？太爱此刻的它，就想给它一个“好”的名分。只是它在名分之外，存在于不可言说之中，我太庸俗，用语言把它捆得一无是处。所以，我不再去给她解释，太煞感觉。
       可能源于别人的否定，无论对错，我的心里带着些许轻微的失落。空气在那一段时间里渐渐有点紧凑，我异常安静地呼吸，凝聚思绪，像是在等待室外欲要上演的变奏，微风也飘得隔靴搔痒，于是，又一路无话地往前走着。
       当然，这也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并不是所有的小错误被去蔽之后，都让人轻微地伤感和扫兴。只要时机相宜，它便会制造出惊喜和乐趣，在不经意之间，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因此，即使结局不能够设想，也不必那么患得患失了。
       上了一天的课，身心俱疲。终于回到宿舍，已经十点，电脑里的黄庭坚还在等着我。正集里，山谷先生才华横溢，次韵太多，诗书气满，堆积起文人雅士的应酬，一杯一杯的典故觥筹交错。我闻到了字里行间的酒气，它们变成了我的交通事故，一个个排列甚好地等着我去摘录，还没有来得及摘完三首，便已经到了十二点。于是打着呵欠匆匆地感叹一遍时光，得了，睡觉去。
      打开手机，时间是第二天的开始，点开QQ，空间里为数不多的熬夜党人发着稀疏的动态。恍然惊觉，我没有检查语法错误，怎么发出去了一条英语说说！可是我不想删除了，为了这样的小错误太不值得，而且把人累得小心谨慎、得不偿失。说说曰：I slept early today but not getting up early today.这又是一个小错误，不过，现在诉说正好适合。今天我睡得很早，但今天起得不早。人是一种自以为勤奋的懒惰动物，体现在时间观念上，便化作一缕缕叹息，飘散在世间各处，一不小心便会听到：啊呀，你不知道，我昨天两点才睡……
       第二天醒来，不，应该是六个小时以后，QQ里传来为数不多的几个赞，还有一条评论。那是一位熬夜党人，许是又清醒而兼空寂的疲惫，语言也简洁明了，目的明确。评论曰：Early？我乍一看觉得他在无病呻吟，而且见识浅薄，脑袋不开窍，逻辑和思路都不甚清晰。不过，一一罗列过他的缺点以后，我想我可能错了。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而且他熬夜经验丰富，再加上见解独到的时空观念，应当深有感触。他只不过是开玩笑罢了，我姑且在心里笑笑，暂且简洁地回复：Of course.
       但是，我一直渴望空间里有人能够指出那句话有没有语法错误，我是很乐意学习的，不过一直没有。
       顺着这样的思路，便想到，如果在两日之交写下日记，岂不是一举两得？我可以把开头的日期写成“某年某月某日至次日”，这样，一年的日记便可以减少一半了，三百六十五除以二，瘦身效果相当不错，是一种出人意料的既视感。只是别人觉得这个想法有点搞笑、低下，乃至投机、卑劣，别人也包括我。然而，我毕竟是一个平庸之辈，连日记都懒得每天写，莫要说我能每天熬到凌晨，单单为了这件小事来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邂逅”。
       说了这么多，总还是觉得又累又无聊。所幸的是，写成此文，总会将这些小错误固定在这里，像制作一类小标本，随着语言的铺展流泻，这些小错误便在心里慢慢消失不见，每一次语言的开合伴随着思绪的起落，潮思渐退，文字便堆积起来。这样，便可以几近正常地思考，去应付无数的考试和论文，包括黄先生的事故。正所谓：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