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节

母亲的节 母亲没有什么节日。母亲所知道和牢记的无非是中国最传统的节气、父亲的生日、儿女的生日，以及农作时令。所以，‘母亲节’一词，对我的母亲来说，甚为陌生。
古希腊自十七世纪中叶开始就将每年的一月八日定为母亲节，相比之下，中国却晚了三个多世纪，中国妇女的社会地位始终处于最底层、被压迫的状态。这种压迫，除了社会，还有家庭。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母亲，于九个兄妹中排行第八，挑过箩筐、粪箕，割过青草积过泥，“农业学大寨”，挣工分把口粮买。“那时候傻的很。”有时候母亲忆起童年时这样总结，略带惋惜，以及淡淡的悔意。她指的是过度的劳作对自己身体的毁坏。“家里嘴多，为了多挣工分，十来岁放完学就到田里去了。挑什么东西都是满满的，狠了心地装，压的腰都直不起来……哪像你们现在这么好耍啊。”母亲感慨。所有的姊妹中，只有母亲身材矮小，多一半原因大抵如此。
母亲的童年时代一去不返了。中国式家庭繁重的农务全部落在母亲身上，挑、扛、砍、劈、挖、浆洗、缝补，大凡一切需要劳作的，母亲从没有落下。只读到初中的母亲，大概生来就是捏锄把挥铁耙的，那双近似男人的手，硬朗有力、粗糙而灵巧。在社会逐渐改变的同时，唯一不变的，是母亲无休无止的劳作。出阁之前是为父母、为兄长，出阁之后是为自己，接着为儿女。 父亲主外的日子，家里所有的一切都靠母亲来打理。而所谓的主外，无非就是和必要的、所谓的朋友打点关系，做一些所谓的中国爷们应该做的事，以脑力来和人较量，以便建立起较大的关系网。因此，父亲是风光的、较为轻松的。并且，似乎因了他的善交际，一些人和事变得轻松容易，作为一个家庭在一部分小的社会环境里逐渐羽翼丰满起来。正因如此，似乎父亲便拥有了与其他家庭成员大不一样的待遇：他有多于母亲的衣服、有很多抛头露面的机会，而这些又给他带来很多吃喝玩乐的机会。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很少做家务。甚至用来烧的柴禾，也都是母亲拿了镰刀上坡砍来的。一年四季，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挑水、生火做饭。年轻时候的父亲，喜欢打牌、赶集、凑热闹。反正家里有母亲照管，他何不乐得自在逍遥？所以，父亲比母亲活的风光。这是与现在稍远的“旧中国”时代里中国农村家庭普遍的定律和缩影。男人在外“开拓”生活的‘坦途’，女人在家劳作生养，脑力和体力各执一端，各司其职。
然而，女人的幸福和幸福程度，多半却取决于与之生活的男人的能力和这个男人对待她的态度。假如这个男人稍微弱一些，那么女人便会承受较多的生活的艰辛和窘迫。这是我从母亲身上深切感受到的。除非，女人比男人强，并且强很多，那么她外在的辉煌和内心的满足会让她获得些许幸福。然而，这样的女人的人生，我觉得又是不完整的。一个人势单力薄，凡事都要自己经心，在夜晚最安静的时候，她定会感觉孤单。人，总有软弱的时候，无论外表多么风光、笑容多么灿烂。
我不知道在和父亲的生活中母亲是否感觉幸福，或许曾经是不幸的，而在步入老年的时候变得幸福了？我无从知晓。我所体会到的，是曾经年轻的母亲和父亲，在体力与脑力的天平上严重失衡时母亲的痛楚和抱怨。积劳成怨，一直在透支体力、心力的母亲，何尝不感到痛苦呢？就连在中国最传统的节日里，作为女人，也作为母亲，她也从未拥有过如男人一般的片刻休闲、片刻舒心。男人的风光、男人的吹嘘、男人的尊严和自豪，都源自那个为他默默奉献与付出的女人。是女人为他打点的衣装，又是女人为他奠定的可以在人前吹嘘的资本，他怎能不自尊？怎能不显摆？
大凡有责任感和爱心的女人，没有不‘虚荣’和善良的。反之，她亦可以如男人一样，抛开繁缛的家务，抛开对丈夫、子女乃至家庭的责任，悠闲的窜门、悠闲的聊天，如果经济富余，大可以时常为自己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裳，出入时尚，那么她是多么的自由而又风光？曾经，读到文章中描写倚在门口、捏一捧瓜子悠闲的嗑的女子，我曾为母亲深深地羡慕过。
然而这样的女人，实为少数；这样的女人，也多半不会是贤妻良母。这样的家庭在农村也很少见到。我为我的母亲羡慕这样的女人，却为自己和父亲对这样的母亲和妻子而嗤之以鼻。我为母亲的操劳和艰辛感到内疚，从而对父亲不满，同时，我又为我有这样的母亲而感觉自豪和幸运。至少，我们的衣服是干净的、家是温暖的，父亲在人前，也总是受人爱戴的。这份“荣耀”，也正是母亲的，大概也是她每每念及此处而感觉幸福、满足，从而几十年如一日的精神动力。
而母亲毕竟是老了，她的一生以劳作为己任，以丈夫和子女为事业，所有的青春、鲜血、汗水和精力全部挥洒在上面，和着泥土，使我们茁壮成长。母亲渐渐老去，乌发变得稀疏，脸颊由丰润变得瘦削，身材也慢慢矮小，如一棵嶙峋的老树……
很多时候，我会走的很远，不仅仅是距离。所以，我会忘了母亲。而母亲的讯息总会不期而至，用没有句读的语言随带着错字表达着对儿女生活的热切的询问与关怀。然而，当所有的喧嚣归于静寂，当白天归于黑夜，总有一处所在是长明长亮的、四季温暖的，那便是母亲，是母爱的光辉和力量。
母亲节之于母亲，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而想念和关怀，乃至无比真挚的情感也不在于那么一个浪漫的有些矫情的节日，在于一朵红的、粉白的康乃馨。在这一天，甚至在过去的、未来的每一天，母亲都不会记得有那么一天是属于她自己的节日。因为生活，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我惟有和平时一样，拿起话筒，听听母亲的声音，说几句天气如何、吃没吃饭的闲话，然后在内心里静静的说：妈妈，今天是您的节日……

——2010年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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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花落了无痕 于 2010-7-13 18:0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