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和伯母

     世界上那么多看起来极不般配的婚姻或是最后走向尽头的婚姻，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开始的理由的，毕竟人们都是为了奔向幸福而结婚。就像我的伯父和伯母，为什么会走到一家，身为小辈的我无从得知。他们俩是那么的不一样。
    伯父是一个极其豪爽慷慨，正直善良又重视感情的人。虽然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身为国民政府官员的儿子，他没能跨进学堂，但他极其聪明，大字不认却能画图识图，是那时候旧县城里小有名气的包工头。 
    那会儿，他们都正当年。伯父的身边总是聚满了各种朋友。不是因为他有多玲珑，相反伯父很是心直口快，正直敢言，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少家资，只是因为他的正直和慷慨。伯父有多慷慨呢？他去市场买东西，无论买什么，无论在哪里买，从来绝不还价。他说：人家也不容易，费那么多口舌又能少几个钱？伯父跟别人打牌，从来不会赢。有时候是因为手气极差，有时候是因为他根本不屑赢。因为时常输钱的缘故，他为自己挣了个“长输”的别名。他跟朋友一起吃饭，从来不会让别人掏钱。记得有一次跟他去吃早餐，早餐店里的人挺多，其中有几个是伯父认识的，于是，他一高兴，便付了在场所有食客的早餐钱。
     年轻时候的伯父是真正的视金钱如粪土。
我的伯母呢，是伯父家原鞋匠的女儿。也不曾跨进学堂读过一天书。与伯父相反，伯母是一个惜财如命的女人，会想尽一切办法聚财，节支。伯母每天都会选择下午才去菜场买菜，因为这样会遇到很多急于出售完回家的菜农，能捡很多便宜。她洗碗从来不舍得多放洗碗剂，也不舍得用多一点水洗碗，记忆里她们家的碗底总是残留着黑黑的水迹。她的剩饭剩菜，从来是一粒也不会扔的，总是要一次再吃，一直到吃完为止……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伯父和伯母一起去北京送我姐姐去念大学的那次，当然这是我姐姐和我伯父后来讲给我听的。伯父带着一家子去吃全聚德烤鸭，一顿饭点了好几百块。伯父和姐姐在享受美食，而伯母却一个人坐在旁边哭，哭花了太多钱了，花得心疼了。伯父是多么爱面子的人，可是经伯母那么一哭，他的面子都丢到首都去了，可想伯父当时的气恼。伯父发誓再也不带伯母一起出门了。
      伯父和伯母结婚多年无子女，后来接了我的大姐去他们家当女儿。姐姐去他们家的时候才三岁多一点，我还不记事。伯父对姐姐视如己出，可他一个大男人，又有事业要忙，不可能时时刻刻守护在她身边，更多的时候姐姐是要交给伯母照料的。而伯母没有做过母亲，也没有文化。记忆里的伯母，集吝啬、势利、冷漠一身，她不仅从来不给姐姐洗衣服，不给她添置任何衣服鞋袜，甚至还会克扣伯父留给姐姐的零花钱。
      每年寒暑假的时候，爸爸都会接姐姐回来玩，有机会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着我去见姐姐。姐姐穿的衣服比我漂亮，有幼儿园上，有儿童书可以看，我没有。可是我从来不羡慕她，因为我从来就知道，她不快乐。
  慷慨大方也好，辛苦恣睢也好，不快乐也罢，日子总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慢慢的，我们也慢慢张大了，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伯父执意要我去县城念初中，说县城的中学教学质量好，他也会照顾我。就这样他寻了一个教育局的朋友，将我从老家的小学门口拎进了县城椒中的大门。
      椒中是寄宿学校，门禁很森严。我平时都住学校，只有周天的下午学校放风的时候才去伯父家，洗澡加改善伙  食。一般每周日的下午，伯父都会买了好吃的菜在家里等着我。我可以好好地洗个热水澡，再美美地吃上一顿。如果碰巧有哪个周日伯父不在家，那便是另外一种光景了。我有可能进不了门，只能在屋外的卫生间洗冷水澡，或者吃不放油的土豆片。伯母可不会像伯父那般待我。我是外人，她对我没有义务，我从来不计较，也从来不会在伯父跟前告状，但是我会从这些细小的事情之中去推测她姐姐的生活状态，心疼她的不快乐。
      伯父也是不幸福的，内心孤寂痛苦。有一个晚上，忘了是哪一年。我住在伯父家，他做好了夜宵，邀我陪他吃。我喝饮料，他喝酒。喝着喝着他就醉了，然后他给我讲了很多事情，讲他年轻时候的风光经历，讲他与他的父亲---我的爷爷之间的故事，讲他接姐姐到他家的事情，讲姐姐小时候的事情，讲他未能上学的遗憾，讲着讲着竟然泪流满面。
      我又如何不理解伯父内心的苦楚呢！没有自己的小孩，与伯母之间又没有一丁点儿的相知。其实我内心一直希望伯父与伯母离婚，另找一位知心的伴侣。而我也知道他不会那样做。伯母虽不贤惠，却视伯父为天，若伯父弃了她，她的天便塌了，什么都没有了。伯父绝对不会忍心那样做。所以他与伯母分房而眠，他大声吼她凶他，他到外面交朋结友，花钱大手大脚，可他却从不在外面过夜，也从来不提离婚。
婚姻的本质，也许原本就不是刻骨铭心的爱情。
      时光荏苒，岁月悠悠，我和姐姐都已经都已长大，成家，且为人母，姐姐童年时候的快乐与不快乐已经不那么重要。
      伯父伯母都已变老，且已性情大变。伯父很少去外面吃饭了，对伯母也温柔了很多，体贴了许多。伯母也变了，从姐姐的小孩出生的那一瞬，她从那个冷酷无情的继母变身成了慈祥的“阿婆”，每日悉心照料着伯父和姐姐一家大小，一家人其乐融融。每日吃饭，伯父和伯母都会对喝上两杯，吃饭完，还会一起出门走走路，溜溜弯。他们年轻时候的幸福与不幸福，也已经不重要。
       姐姐在城郊的职中外面开起了超市，回家吃饭少。倒是我，经常带着我的孩子去他们串门，蹭饭。每当这个时候，伯父和伯母总是会一起烧出一桌子好菜，然后伯侄三人一起喝上几杯。伯父喜欢在我们喝酒的时候唠叨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和我小外甥女---他的孙女的各种趣事，而伯母则会向我抱怨姐姐和姐夫现在的种种懒状，从来不收拾房子啦，自己的衣服也不洗啦，全部都甩给她啦……虽是抱怨，其实我怎么听不出呢！那语气里面全部都是甘愿和骄傲。
      伯父和伯母对我和我的孩子也极好，就如对待姐姐和她的孩子一般，就如对待自己的孩子和外孙一般。
      时光美好，岁月静和，莫过如此。
      我特别为二老高兴，不管他们年轻的时候如何，却至少拥有相互搀扶着老去的晚年。但凡能坚持到最后的婚姻，不管它们曾经是如何的不美满，总是会盛放出别样的精彩结局。《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的褚琴和石光荣是如此，伯父和伯母是如此，也许，坚持就是婚姻的真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