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覆盖的小镇--岑河

光阴覆盖的小镇--岑河

文菡萏  

    这个早晨很寂静，霜降，除了窗外沙沙的落叶声，只有电插壶的水嗤嗤地冒着热气。沏了杯茶，翻了翻朋友来自教堂赞美诗般静如深海的图片，便开始整理上周去岑河的资料。

     岑河是个美丽的古镇，踏着千年的节拍一直流变至今。第一次去，是今年七月初，细雨柔波里，满池的睡莲正在安眠。此莲为九品莲，因恋碧水，从佛祖的宝座走下，又于清水的枝叶里，完成自己的脉络春秋。孤独的桐油木船静静地泊在密匝的翠叶间，钓者独坐，甩出的钓竿，划出优美的弧线，在雨中轻颤。灰瓦白墙，清砖四合，几笔素色的写意，便拓了徽州的底片。这就是岑参书院，亦纪念馆，古朴中暗潜卓然淡雅之美。
  
       再去，秋风的臂弯里，多了一尊铜像。果敢坚毅的面容，儒雅倜傥的气度，古美俊秀的袍服，展袖抬臂间诗花朵朵。他叫岑参，一位从这里走出的边塞诗人，既是胡马阴山的征战将士，又是梨月溶溶的思乡游子，而今天的秋收农场，莲花湖畔无疑成了他最柔情的归宿。

      始终相信，定湘寺是渡水而来的，贴着几千年的体温，晋兴唐盛清衰日毁今建，一路哗哗。此间曾为孤丘，四周环水，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山门一推，碧波荡漾，有小蓬莱之誉。

         一日，一叶小舟划破苍茫水面飘然而至，靠船停楫，素服的书生轻轻扣响了寂静的山门，他是李白，一位江河滔滔的盛唐诗人。从此这座“檐牙高啄，飞阁流丹”的寺院，便多了一袭孤清的背影。山堂研字，缦廊回读，于银杏垂荫之下吟诗作赋，遗有“定有神仙在上头，湘江一庙几浅秋。古今多少沧桑变，寺外平湖水自流。”这样的藏头诗。

     而今湖水已褪，草木葳蕤，车代楫行，村落崛起，唤作定向村。寺名定湘为唐太宗所赐，亦叫定向寺，定向之意，暗隐尉迟恭，巡视江陵，迷失方向，银杏指航的故事。如今银杏依在，清凉依在，有荆州树王之称。树根粗大，阴满青苔，冠部华美，枝空叶灵，细雨一打，绿果满地。遂拾得三两颗，藏在包内，带至家中，置于几上，逢人便说系1700多年前树之圣果。此次再去，果已金黄，西风横扫，又是一番景象。阶下竹扫横卧，黄叶白果积于一堆，同行者持袋捡拾，回去煎茶烹水，清火解毒，自有妙趣。

        如今的岑河呈多元发展，古老文明与现代文化经纬密织。桂花村已褪去原始村落模式，进入现代耕读时代。白日扶犁农事，田间劳作，夜晚读书写字，健舞欢歌。村里设有藏书楼、百姓大舞台，健身场所等。房屋整齐划一，均呈独立性别墅设计，高檐宽窗，视野开阔，又间映花草树木，非城里人所能得。

       岑河又是篮球之乡，一年一季的联赛已成品牌盛世，系地方性节日，属全民运动。一流的设备，一流的场馆，一级的裁判，更有超级铁杆篮粉呐喊助威，无不体现岑河人乐观向上的心态。初识镇政府的小说家李国新老师，亦言每日打球，多年腰间盘疾病不治而愈。到此方知每村都有篮球场，户户皆打，常年有赛事，本是常态，亦对榫。李国新的小小说亦是岑河一绝，一篇能上20多种刊物，多次选入《小说选刊》，并绘成漫画，广为传播。《聚会》、《陪选》成为许多人茶余饭后乐道之资，从而也反映岑河人诙谐幽默，秉持正气的心性。

     土垚是名海上漂泊者，也是令我感动的好友，亦是我每篇文字的阅读者。他父亲黄祥鑫老先生是岑河著名的书法家，楹联家。对诗词、书法、剪纸、楹联、曲艺、篆刻、佛学均有研究。老爷子居于幽静的竹林深处，绿涛阵阵，古意淡泊，又通篾匠，装裱、瓦工、小厨之技，属神仙一流人品。书房简朴，原色陈旧的木橱码满累累古籍，那是他一生的积蓄，亦是很多人神往之所。


        岑河又是纺织重镇，从八十年代中期小作坊个体模式，到九十年代微型精干企业，一直发展到今天规模宏大的针织工业园，是个漫长艰辛的过程。从最初的一板车一板车拖，到现在的直销海内外，发生了质的飞跃，也体现了他们吃苦耐劳的进取精神。岑河又有“中国婴童装名镇”的荣誉称号，并跻身“中国质造”，线上线下融合发展，是省内首个登陆中国质造的产业带，也是中国质造目前唯一一个婴童装产业带。全国市场份额占有率达10%，也就是全国每销售十件童装，就有一件来自岑河，这些无不成为岑河人的骄傲。

       走在岑河，光阴温情地覆盖每个角落，从晋至明清又至当下逶迤穿行。华严寺遗留的古楠木，张居正读书之所，农耕博物馆，九龙盘珠银杏树，乾隆种植的合欢树，传统卯榫农家木椅，一咏三叹的民歌，每一处都可枝蔓出古老的传说和故事。朋友备述，复不多言。

        江汉商报副刊主编伍美菱，曾给我们讲述了一则现实版余则成的故事，一位94岁老特工的传奇人生。他是岑河人，毕业于现在的沙市中学。1941年投笔从戎，打进日伪政府，升至司令部副官，先后盗取过枪支，营救过战友，刺探过情报，策反过司令部长官。由于身份特殊，组织上与他单线联系。1945年他的上级因叛徒出卖遇难，另一入党介绍人也因病离世，他遂成孤鹰，身份无法证实。1946年他放弃司令部每月190块大洋的高饷，投奔李先念部队，李先念知情后，安排他去了文艺队。在中原突围战役中，因伤未能渡江，上级指令，余下之人，自行隐蔽，这一隐蔽就到了解放。1950年他被错划成反动军官，蹲了九年监狱，81年平反，恢复名誉。一生结了三道婚，第一次包办，妻子婚后一年病死，第二次是革命战友，被国民党杀害，第三次是沙市一女工，两人生活40年，女方先他而去。他一生无子，因战争残疾 ，无法生育。美菱采访时，他已九十四岁，依旧硬朗，衣服寓所干净整齐。半年后，作古。他叫曾海东。

       回程时，夕阳如杯中晃碎的红酒，摇落天幕，使这个千年古镇愈发显得宁静迷人。车子无声驶过，望着可爱的村庄，清香的稻茬，我们知道明天是属于岑河人和这片土地的，会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