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逃

（西溪涂鸦） 无处可逃

　　给草木喷洒农药的师傅，很用心的工作着，除了那些草木，他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

　　一只草虫从草木间逃出来，飞到我的脚面上，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人心生怜悯。它看上去要小我多少万倍，却忽然觉得它就是自己。人，无疑也是时间老树下的一粒弱小青虫，除了这棵树，哪里都不是真正的家。

　　几颗夏果放在果盘里，紫橙红绿，在柔和的光线中，呈现出静物特有的美。然而我却不敢轻易的剥开一品。人世物象里，隐藏着太多的骗局，稍有疏忽，便不得安稳。不是吗？那颗看上去紫里透红的李子，不知是残存了过多的农药，还是注了水，拨开后吃到嘴里馊涩难咽，还引来一场肠胃的激烈抗议。庞杂多变的自然体系后面，有着一种不为人知的强大力量，左右着世界的方向，朴素的园林工人，憨厚的果农，都不得不为了生而去投毒。

　　古训焉：退避三舍。可是，我不得不想，放弃了水果，还有什么可以放心大胆吃的呢？蔬菜中残存大量农药，肉类中有激素，米里掺化学香料，大豆里有转基因物质，水质被污染，精神世界中有病菌，好吧，好吧，那就不吃不喝望天，令人恐怖的是，舒吐自由的望天，已然也是很难的了，因为，这天地间，弥漫着污浊的空气。

　　一日做梦，在荒野中奔跑，被一群黑影追逼的仓皇无助，见一红屋子，慌忙躲了进去，不想，红屋子里坐着两个小孩儿，他们各持刀枪，怒目圆睁，厉声呵斥：你这祸首，还敢闯入心宫，就是你，吃下那么多脂醇类物质，且神气燥浊，致使这座庞大的宫殿，冠状动脉系统被破坏，气血受阻，眼见这座红屋子就要瘫痪，岂能容你藏身，快快给我赶了出去！无奈，我从红屋子中仓惶逃出，在曲曲弯弯的小路上一阵狂奔后，眼前出现一片红棕色的旷野。我赶紧找一处地方坐下来休息，不料，刚一坐下，地面一阵剧烈的颠簸，发现，身下是已塌陷的焦硬土块，随时都有将我掩埋的可能，我拼命从塌陷的深坑中爬出来，只听从土块缝隙中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快逃命吧，这里是接近硬化了的肝地，我已经再无能力给你一片柔软的沃土了，不要怪我，我纳入了太多有毒的物质，所以整天在焦虑、不安的心绪中，失去代谢功能，无法获得润泽，只剩一片干枯、焦灼。

　　心情沮丧的走出肝地，无力的双脚，不知迈向何方？有风来，吹散一片浓浓的雾霭，忽现一座山峰，它怪石嶙峋，草木萎瑟，不管风景如何荒凉，我还是爬上山去，钻进一个幽暗的山洞，躲避那群逼近的黑影。还没有稳下心找地方喘息，就听一阵轰隆隆巨响，山石滚落，烟火蒸腾，似火山喷发，光焰照亮洞壁，忽现一行石刻，写着：无良谷佳粟滋养，胃不纳食，脾气耗尽，濒于裂陷。原来，这是脾之山脉，它正处于崩塌的过程。于是，我迂回滑下山脊，掉入一片沼泽，当身体渐渐下陷时，我绝望的抓住一棵斜倒在泥沼中的树，借着树的枝桠，费尽气力爬上草滩，一块竖起的标示牌告诉我，这里曾经是一片肥美的湿地，芦苇青，活水流，禽鸟聚集，属肺活之域。由于长久的吸纳污染的空气，草木萎黄，水质腥臭，禽鸟也飞走了，只剩这片黑黢黢的泥沼。

　　离开沼泽地，四顾茫茫，我拖着疲惫的身躯，饥渴难当，只想找一片清澈的河水，觅得一枚汁水丰富的苹果。然而，尽管竭尽全力的向前走，依然看不见一棵树，寻不到一条淙淙的溪流，头上是盘旋的秃鹫，脚下是滚烫的沙海，此时已精疲力竭，再也走不动，踉跄跌倒在沙地上，晕厥过去……当我在一阵夜风中醒来，看见一位鬓须皆白的老者，他微笑着问我还渴不渴，我才发觉，干裂的嘴唇湿润了起来，丝毫没有饥渴之意。我问老者这是什么地方，给我喝的水是从哪里弄来的？老者神秘的笑笑说：这里原来是一片碧透的池水，由于长期有污水流入池水中，这个主持精气的肾之大池，被污染后，池水枯竭，就变成一片死亡的沙海了，刚才，你喝的，是我的泪水。

　　深夜醒来，潜入自己灵魂的梦域。我在洁净的文本上，敲击一垄又一垄精神的小麦，伸手轻抚摇摆的穗尖，那是一份内心的满足；敲击上一片清风肆意的果园，在苹果树下，读一段梅里美的爱情故事，托着腮儿翻看自己青涩的记忆；敲击上一畦畦青菜，我微笑的目睹翠色的日子在我的生命中绽开；敲击上一群牛羊，我要在水草肥美的河滩去放牧它们；敲击上一汪清水，照彻我的净颜；敲击上一片森林，让小鸟安家；敲击上一片晴朗天空，让大地上所有的生灵自由的呼吸。

　　黎明时分，从椅子上站起，走到阳台，向东天边眺望，晨曦乍露青白，被云釉堆裹，纷纭美丽，一切都笼罩在朦胧里，给我最适宜的想象。但心里明白，在日光普照后，一切都将在眼前清晰，显出狰狞的面目，我的七魂八魄还是无处安身，此刻，突然想回到梦里，回到精神的枝子上，做一只带翼的飞鸟，一只餐风饮露的秋蝉……

　　梦，是一朵游移而轻薄的云彩，它撑不住沉重的肉身，我，依然在现实中搁浅……


　　后记，这篇文字，是有些夸张的，旨在给自己一个警醒。社会的大环境还是好的。但无可置疑，自然环境在被疯狂的破坏，人心空洞，如此下去，我们每个人都将会失去栖身之地。

　　　　　　　　　　　　　　　2010.7.30日 西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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