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皮树的叶子

紫皮树的叶子

　　顾名思义，紫皮树的叶子，就是紫皮树上长出的叶子，简称紫皮叶。好多年前，它是我们家乡农家猪们最好的营养饲料。
　　幼时家贫，好像幼时家家都贫。家家的小孩放学了都要帮助家里干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赶着去上各种兴趣班。记得好长的一段时日，每年的春上，放学了回到家，放下书包就打猪草——多年之后，和友人一起欣赏黄梅戏《打猪草》，友人质疑戏名：为什么叫打猪草，而不是叫挖猪草，采猪草或是扯猪草？难道是为了唱戏做动作方便？
　　记得当时，我心下暗笑，却不接腔。多好的旋律，多贴切的俚语——打猪草！猪草，原本就是打的嘛。
　　我们一帮农家孩子相约上山打猪草，可不是演戏。我们穿上最破旧的衣裳和鞋子，系着围裙，提上黄蔑篮，到了山上，我们攀上紫皮树，篮子扔在树下不要紧的，我们腰上系着的围裙开始发挥作用，我们一把把从紫皮树上捋下的叶子，都揣进围裙里，直到围裙鼓鼓囊囊再也装不下一匹叶子了，我们再从树上溜下来，把满兜的紫皮叶倒进篮子里，复上树，抓住树的枝条，对着毛茸茸嫩生生的叶子，扯呀、捋的、打哟——这就是打猪草了。
　　待到篮子里也被紫皮树的叶子塞得满满当当的，我们还会继续采集两到三兜紫皮叶，直到将黄蔑篮堆得像小山，然后用围裙将小山罩住，将篮子翻转过来，围裙的带子在篮底打上牢牢的结。面对这样一篮庞然大物，小孩子的我们是无法独自将其扛上肩头的，真正地说，不是扛不上肩，而是扛上肩了，却直不起腰来——一篮子青青猪草太重了！但是我们有办法，我们会互相伸出援手——真的只消相帮的人搭一把手，把我们肩上的篮子抱住了往上托一托，我们小小的，一直躬着的背，和一直弯着的腰，就挺了直了起来。最后一个猪草上肩的，往往年龄最大。她会自动借助陡峭的山坡或者事先几个人将她的篮子抬到一个树杈上，这样，她就比较容易起肩了。
　　满篮猪草压在肩上，需要一手牢牢抓住围裙，另一手稳稳拽着篮沿，保持篮子的平衡很重要。其实这只装满猪草的篮子是倒扣在我们头上的，我们的脑袋尽可能地歪向一边，好让长长的颈脖以抵接住篮身的重量。好在，紫皮叶非常柔软，毛绒绒的，再怎么挤压，也不会弄伤我们的皮肤。
　　负重前行，路上却不敢随便歇息，除非有小伙伴半路上捆扎猪草的围裙带子突然绷断，猪草散了，我们得帮她重新归位捆扎。这样，我们才会停下来，停下来的那会儿，我们把自己重重地摔在路边草丛里，头就枕在松软的猪草上。啊！我们发出幸福的呼喊，就这样睡一觉真享福呀！超负荷的劳动，一旦停歇，轻松感和愉悦感立马油然而生……
　　我们把猪草背回家，并不是立刻就喂给猪的。妈妈会把这些紫皮树的叶子倒进大木盆里，细细切碎，再倒进特制的大铁锅里，柴草煮之，煮得喷香烂熟了，再分顿倒进猪食槽里，兑上淘米水洗碗水，拌上米糠，便是猪的美食了。猪大口大口地吞咽，有残液从猪的嘴角渗将出来，猪幸福得直哼哼，叫你看了也忍不住流口水：莫非紫皮树的叶子如此好吃？
　　紫皮树的叶子可以再生，你前头捋光了，像是给紫皮树剃了光头，后头，不用多少天，紫皮树的叶子它会再次长出来，并且变得愈发绿油油柔嫩润滑，生生不息，源源不断，所以根本不用发愁猪们会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只要你肯出力气，漫山遍野的紫皮叶尽可以餐餐撑得猪们肚儿溜溜圆。
　　如今，紫皮树犹在，却不见了昔日打猪草的小姑娘。昔日打猪草的小姑娘哪里去了？是不是打猪草的小姑娘长大有了出息，因而远走高飞离开村庄离开了贫困和落后？非也，而是当年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另外一个小姑娘的妈啦，当然不见了昔日打猪草的农家娃……
　　当年农家的小女孩窄袖破衫面黄肌瘦，没有桃羞李让燕妒莺惭的娇颜，却有勤劳朴实为家分担为父母分忧的美好情怀。都说有钱难买幼时贫，是这样吗？当年打猪草的小姑娘贫寒人家的娃，幼时的贫贱真的化作励志的力量在血液里奔涌流淌且代代传扬……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我的视线都会被紫皮树和它的叶子牵扯。紫皮叶喂肥了我家一茬又一茬的猪崽，也可以说，紫皮叶同样滋养并丰富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没有紫皮叶的年华，我和我家的猪们，肯定会少了许多难忘的记忆和幸福的感觉吧？
　　紫皮叶的叶汁像牛奶一样黏稠，饱含营养元素。你的手要是沾上了它的汁液，汁液就会牢牢地依附你，并在你的手上起化学反应，让你的手变得黑不溜秋羞于见人，你休想不费劲儿就轻易洗掉它们的痕迹！它们就是这样一厢情愿地“肝脑涂地”地奉献出所有——你看呵，紫皮树的叶子，不负春光，把嫩绿和青葱挂满枝头。叶子，紫皮树的叶子呈手掌的形状，尽力前伸，似在等待着另外一双手，勤劳的手，农妇的手，如果是打猪草的小姑娘的手，就更好了，那么它的坚守就有了重大的深情的意义……即便春逝，紫皮树和它的叶子依旧不老，叶叶饱满，叶叶飘逸，叶叶多汁……
　　可是，谁会再来光顾它呢？当年精瘦机灵的打猪草的小姑娘已经成为另外一个聪明灵秀的小姑娘的妈，小姑娘和小姑娘的妈已经不再需要打猪草，想必是小姑娘和小姑娘的妈明智地意识到倾己所能也养不活一头猪，所以干脆，干脆放弃了喂养猪也随之放弃了打猪草……而今天的猪们，吃着貌似含营养配方的高科技饲料，在流水线上机械地疯长。猪的寿命大幅缩短，猪的产量飞速攀升，猪的肉质也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唉，没有吃过猪草的猪，也叫猪吗？不能在野地里奔跑撒欢的猪，它的肉，会有猪的味道吗？热爱猪肉的我们人类，为什么不能让猪过上美好生活？
　　紫皮树的叶子，你是猪们最好的猪草，你是猪们倾心最爱，你使猪们的肉更具有肉的味道，你是一味特殊的香草……可是紫皮树的叶子和现代猪们已经分开太久太久了哇上帝！
　　每天面对紫皮树和它的叶子，对它们行注目礼的同时，我总是浮想联翩，那些久远的打猪草的往事和今天丰衣足食盛世太平的场景交替重现，由不得我不心生万千感慨……
　　紫皮树啊，紫皮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