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制造伤口的刀？

家，是制造伤口的刀？文/冰莲花　　
　　我又把母亲接到自己的家里来了。

　　我觉得这是自己能够保护母亲不再受到脾气暴躁的父亲伤害的唯一办法了。

　　那天，本来我是想打个电话向父母问安，顺带告诉母亲这个假期我要参加培训，就不回去探望了。然而，母亲接电话的声音，似乎刚刚哭过。打弟弟的手机询问，果真不出所料，母亲和父亲又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翻地覆。我风尘仆仆地赶回这个让我既憎恶又牵挂的老巢。

　　所谓老巢，是我自出嫁以后对原来和爸妈共同拥有的那个家的习惯叫法。我是听到电话里母亲异样的说话声，匆匆赶回来的。提起父亲母亲，提起老巢，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这个伤口，是被那把叫做家的刀切开的。

　　小时候，父亲母亲燃起家庭战火，我只能站在一旁无助的哭泣。稍稍大些时，我学会默默地拿毛巾帮母亲擦去泪水，然后，默默地承担力所能及的家务。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黄昏的山岗上，望着西天燃烧的晚霞默默祈祷，希望父母能够不再吵架，能够像好朋友茗的父母那样，相亲相爱，给孩子一个温馨祥和的家。

　　然而，这仅仅是个奢望。家庭战争逐渐升级，从动嘴终于上升到动手。当盛怒的父亲手里的一把菜刀划着弧线飞起，砍在我正坐的椅子的靠背上时，我彻底绝望了，我冲着争吵不休的父母发出尖利的叫声：你们别吵了！过不下去赶快离婚！离婚！

　　父母没有离婚。尽管仍然不时有战争爆发，尽管母亲委屈地掉眼泪，两天吃不下饭，尽管父亲连袜子破了也得自己笨拙地拿起针线缝补，我从来就没有听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说出“离婚”二字。这一点，我至今都很诧异。

　　回到家中。母亲在忙着挑拣晾晒在地上的花生，眼睛还有些红。父亲已经照例躺在他的卧室里那张单人床上（我的父亲母亲早已分居多年），靠着被子，拿着放大镜看那本翻了若干遍的《战斗在大西北》。

　　我决定要好好和父亲谈谈。但很快，我发现自己的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

　　无奈中，我拿了本书，坐在那儿，想以此来抵挡父亲的喋喋不休。可是，我的心，还是随着父亲浓重的地方口音里飘飞。我实在是佩服父亲的口才。父亲只字不提吵架的事。先是夸自己什么事情都做得，比如，自己到现在都能修补那双开了线的鞋子，修鞋匠是不会从他那儿挣去一分钱的。随后又说，社会主义就是有优越性，自己都退休好些年了，公家还给发钱。

　　父亲的话匣子打开了，话题也实在是宽泛得很。我的脑海里闪现出这样的一句话：语言的瀑布。父亲的语言瀑布，把我原先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准备的满腹话语冲击得七零八落。

　　我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负罪感。我想，是不是自己对父亲太冷漠了点？

　　很长时间了。父亲常常是被忽略的。在单位，是因为他似乎是个了无生活情趣固执呆板不愿与人交往的人，在家里，是因为和母亲吵架，是因为吵架时的毫不讲理。他已经寂寞很久了。寂寞了很久的人，会强迫你做他的听众的，无论你是否愿意。

　　父亲的话，如同意识流，从一个片段到另一个片段，从一个时空转向另一个时空。已经两个小时了，父亲絮絮不止，毫无倦意。后来，父亲说到我以及我的家。父亲又在告诫我过日子要俭省些，别老是买那些闲书，别在阳台上种那么些花，父亲说，那书架已经挤得满满的了，种花有什么用，花只能看不能吃，不如种几棵菜……终于，父亲到底开始数叨母亲了，说母亲花去了他的很多的钱，说母亲从来都没有给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听着父亲的唠叨，我在内心里努力压制的冷漠又渐渐浓厚起来。我似乎明白了父母不和的原因，我迅速帮母亲收拾好要穿的衣物，拉着母亲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被我称作老巢的地方。

　　母亲坐在沙发上用毛线勾拖鞋。一只拖鞋拆了勾，勾了拆。我没有干涉。心里反而有些窃喜：这样总比老坐在沙发打瞌睡好多了吧。

　　母亲还是显得闷闷不乐。我为了使母亲能开心点，选了几本自认为好看的书给母亲，要母亲借以打发时间，可是母亲拒绝了，母亲说一看书眼睛疼。

　　记忆里，年轻的母亲可是最爱看书的。常常在做完家务事后，捧着小说看。有时甚至为了尽快看完那精彩的一段，将迫在眉睫的家务搁在一边，不管不顾，只是沉浸在男女主人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里。脾气暴躁的父亲起先还能忍耐，但最终还是在一个阴雨的午后爆发了。下了班的父亲，回到家里。厨房里冷锅冷灶，想喝口开水，一拎暖瓶，也是空的。而母亲却蜷缩在被垛边，全神贯注看着从隔壁那位中学老师手里借来的《红楼梦》，根本不理会父亲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呯”地一声，父亲把家里唯一的暖瓶狠狠地掼在地上。随即家庭战争宣告开始。战争结束了，母亲仍然看书，只是从来都不会在父亲的视线里看书。

　　母亲老了。看着母亲用只剩下牙床的嘴咀嚼那炒得很烂的蔬菜，或者看到尽管电视里正播放着精彩的节目而母亲却坐在沙发上打瞌睡，我总是在心里叹息：唉，老来真的不浪漫啊。

　　如何才能使母亲开心些呢？我还特意问过母亲。

　　母亲说，一辈子最不开心的事情就是和一个不懂自己的人结为夫妻，而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能够坚持到白头，给了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母亲的回答让我先是感到吃惊，然后是心痛。（197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