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花的土豆

开花的土豆


麦子周身流淌金黄的时节，乡村沃土上安居的土豆抵达孕育生命之果的阶段。和所有孕育果实的植物一样，土豆适时地把朴素的花朵插在土地酥软的胸部，那些纯白花朵预示着将要演绎的一切。从这一刻起，土豆开始给生命涂抹浓墨重彩的笔触，也从此变得充满母性的温暖。这就是憨厚的土豆，选择的抵达生命之境的成长轨迹。

作为厚土养育的生命，我与土豆有着太多的差异。当站在崖上看村庄的时候，我的目光在纵横交错的麦田、玉米地之间寻索，视野里清晰显影的总是一脸憨态的土豆。即使去乡下收割麦子的那几天，也忙中偷闲来到被挤至山脚的土豆地边，默默站上片刻或者静静地看一会，有时还俯下身摘几片墨绿的叶子，也掐几朵露着笑颜的土豆花。那一刻，虽然毒辣的炎阳注视着土豆，但我还是感受到土豆内心的平静。土豆把纯白的花朵展开，露着洁白的牙齿，让会心的微笑在叶面上晃荡。或许，土豆知道我的牵挂，在风的援助下轻轻点头，仿佛读懂了我的注视和深情。看得久了，我发现土豆插在头顶的花朵，竟然酷似一个星星的形状。一片绿毯似的土豆田，每个土豆头上都插着一枚白色的星星。如果把田地当作碧绿的天幕，这些花朵就是镶嵌其上的星星。或许在夜间眨着眼睛的星星，也是白天在绽放的土豆花呢。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土豆最幸福的时刻了。

去看土豆的次数多了，就产生赴前生之约的激动。当然，土豆并不知晓我对她心存怎样的秘密，但对土豆在远离日子里的牵挂，使我不由地怀疑世间就存在着生命的轮回。就在昨天，当再次对土豆投去久违的目光时，我惊讶地发现土豆花竟然有五个角。这又让我想到了同样开五角花的南瓜，只不过南瓜花色泽金黄罢了。这一偶然的思绪链接，一句传唱不衰的民歌在耳畔萦绕——“红米饭（那个），南瓜汤（吆嗨吆嗨）……”南瓜汤，那可是支撑中国革命的“功臣”呢。既然开“五角花”的南瓜，有着如此光辉的历程，那么同样开“五角花”的土豆，一定发挥过为穷苦民众输送体能的作用。我不知这两种花之间有无关联，却天真地联想起来：如果一朵南瓜花和四朵土豆花组合起来，就能和鲜艳国旗上的图案惊人的相似。虽然国旗上的五颗星跟土豆花没有丝毫联系，但我乐意让土豆和数以万计的中国人的命运有联系。尽管土豆花能和国旗扯上关系很牵强，我还是为土豆感到高兴。看似平凡的土豆，却默默地绽放着，所捧献的果实在特殊的时代填补了许多饥饿的肚子，就是今天还在为众多在土地上劳作的农人搭建着抵达富裕的桥，这种为他人默默奉献的处事哲学，谁能否定它的高尚和伟大呢？而且，和土豆有关的往事，不但激活了我的思维，而且净化了我被浮躁和铜臭侵蚀的灵魂，我又怎能不对它心存感激呢？

憨厚的土豆，既然有着这样传奇的经历，我就不能给予真诚的赞美了。可是，面对土豆不露声色的平静，我真不知该如何穿透朴素的表象，挖掘土豆所蕴藏的生命内涵和思想境界。令我难以忘却的，是土豆花凋谢后在土壤里孕育的果实——它把果实埋在地底，等到人们挖出来才能看见一棵土豆长在地上，否则不能立刻辨出有没有果实。土豆没有把果实高挂枝头，不用说，是一种隐士式的智慧。我深刻的记得学习许地山的《落花生》后，全班同学的作文无一例外地写了熟悉的土豆，也把花生所具有的品格和作者揭示的做人准则，统统和土豆做了最直接的焊接。那时留存的记忆，就是土豆给我的启迪和教导，“花生”告诉我们的同样是土豆具有的——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只做伟大、体面的人。这些，难道不是土豆告诉我的人生信条吗？

我情牵梦绕的，还有一种在视野里几乎匿迹的开兰格盈盈花的那种土豆。由于这种土豆的产量低，种植面积无可遏制的越来越小。可是，乡野上一块块开着兰格盈盈土豆花的景象，依然被记忆的相册珍藏于脑海，时不时撩拨着我的思绪。这种土豆花像兰花一样蓝，是父辈更为刻骨铭心的岁月影像。好多次，在挥舞钁头挖土豆时，父亲会有意无意地提及开兰花的蓝洋芋。还说，在“文革”吃大锅饭的时期，为了鼓励孩子多吃洋芋，大人常说的一句话是“谁不剥皮谁就是最乖的孩子”，父亲还说他最喜欢吃能开兰格盈盈花的蓝洋芋。这种蓝洋芋，也就是我喋喋不休提及的土豆的一类。从那时起，土豆在父亲的心间绾结了一个难解的结。不论情深意切，还是被浮尘遮掩起来的伤痛，都把根须扎进父亲的心灵。对此，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触：我和生活在不同时代的父亲，对土豆的情感有着天壤之别。对于土豆，我是站在欣赏的角度看待，而父亲却从对土豆真诚的感恩中还原了一段结痂的记忆，虽然父亲的这种记忆无法改变我的观点，但我还是从中找到了更多的辛酸。可是，站在田地上的土豆对我和父亲，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满，仍然一脸平静地在夏风的摇曳下微笑着，似乎诉说着更为高深的哲学……

这样的土豆，我怎能不给予虔诚的敬仰呢？尽管土豆矮矮的在田地上站立着，但土豆在阳光下的身影仍需我去仰望。因为那小小的植物，却传达出了做人的真谛！
[ 本帖最后由 刘彦林 于 2010-7-5 08:3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