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我常常看见那个女人，光滑的身体，丰满的乳房，光洁的手臂柔软下垂，交叉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一片叶子，是秋天的落叶，还是春天无意的飘落，不偏不倚，覆盖在隐密处，让我游走的思绪，至此有了一个段落。
　　很多人都知道那片叶子象征什么，在叶子下面有着怎样的隐私。就如我们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吊带裙，露脐装，短到不能再短的超短裙，明明我们知道里面掩藏着什么，一个白皙或有着弹性的身体，能引以为豪的，纤毫毕现地裸露出来，不能与人分享的，拥挤着、膨胀着，呆在各种丝织品的后面。到底，是想表达青春的性感，还是只这样诱惑着你的眼神，等你侧身而过，一回眸，被杏眼射来的寒光锐气挡了回去。
　　范思哲坐在华美的大厅里，纯正的雪茄烟自顾在燃烧。或许，隔壁厨房里的壁炉在安静地跳动着火焰，偶尔毕剥了一下声响，让大师站起身来，灯光、音响、舞美，所有该用的道具一律奢华呈现，世界上最美的黄金分割在美丽高挑性感的身材上闪烁。或者，正如那片叶子，不管什么季节，和人类美丽的胴体组成最佳拍档。高高的高跟鞋，腥红的指甲，夸张的头饰，大幅扭曲的骨感，聚集在咔嚓咔嚓的闪光灯下。一个范思哲激动地站起来，很多个范思哲的脸上都挂满了胜利的假笑，他们不安地搓动着双手，仿佛那是上帝恩宠的上帝之手，他们的手，终于在苦思冥想了千遍万遍之后，艺术地把树叶摘下，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给女人穿上自己设计的底裤、文胸、皮草的时尚元素。有人说看见，也有人说没看见，无数个大师收获了替代一片叶子的真金白银。
　　我不是有意要光着屁股走出家门的，娘说，身上的衣服该洗了，正好天气暖和，正好日薄西山，村里的人早就荷锄而归，袅袅的炊烟就在证明这个。那时候，心里除了一丝羞怯，还有一点小小的惊喜，总之，有着道不明的原因，让我开始意识到衣服的巨大象征意义。视线里，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伙伴，整天光着屁股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爬树上墙，挖泥鳅，小小的体魄，闪着黝黑的光芒，像一条条黑中带着青色鳞光的泥鳅，在乡村的日子里钻来钻去。我们不是用鳃呼吸，便也无瑕顾及离开了水的艰难。村子里绝大多数的人，都穿着质地相同的衣服，只有少数几个人，穿着打扮的跟常人不同。支书牛三最牛逼，呢子料的中山装，上面还留着两三个孔，油笔水笔钢笔齐整整地插了一排，让人不敢小觑。赤脚医生白风仙也是，专门从城里扯来的的确良料子，外扎腰的小白衬衫，白底粉花的连衣裙，在村里一走就能扯起一阵风，好几个后生小子装着猫腰假装拣东西，故意跟白风仙打了一个照面。最不景气的要数王老实家，女人死得早，留下一个闺女一个小子，小子跟我差不多年纪，叫什么名字已经忘记，反正，打小我们就傻子傻子地喊来喊去。王老实一家人并不是村里唯一穿打补丁衣服的人，那时，地里收的粮食少得可怜，家家户户仅能填饱肚子；如果再遇上年景不好，一个个面黄肌瘦，像得了重病的小鸡子。所以，补丁不稀罕，胳膊肘子，膝盖，屁股蛋子上，左一块，右一块，一块挨着一块，一块压着一块，直至后来，有的变成了盔甲一般，掂在手里，少说六七斤。王老实专在夜里打补丁，一双老茧的手，笨拙地穿针引线，有时竟将两个裤腿缝在一起，傻子将腿一伸，两条腿钻在了一起，傻乎乎地在院子里蹦来蹦去，像电影上的僵尸。
　　迎面吹来一阵风，但不记得有叶子飘落，我本能地把手罩在私处，怕风婆子看见，传来传去。多笨的小孩呀，贴着墙，在路过村里小妮兰花家门口时竟然站不起身，顺着暗影，蹑手蹑脚，生怕兰花一下子从家门口出来，笑我不知羞。好在兰花并没出来，我终于忐忑不安地小偷一样来到村口，有些空旷，有些寂静，最后一抹残阳渐渐隐去，白亮亮的月亮升起在田野的上空，小桥下的水在哗哗流淌。我大人样背着双手，腆着肚皮，游走在那夜的月亮之下，月色如洗，没有人知晓少年时我身体的秘密，也没有人看见我赤裸地走过乡村骄傲的神情。那片旧时的叶子呢，想起那晚母亲肯定熬到了很晚，将针尖在鬓间顺了一下，细密的针脚爬满棉质的布衣。
　　闪烁的荧光屏上一会跳出一个界面，私人秘书、秘密情人的字眼不时挑畔着我的视觉神经。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都不免脸红耳热；我也一样，在试探性关闭一个后又跳出N个有着诱惑艳图的网页，慢慢平熄了心中燃烧的火焰。她们青春逼人，娇好的容颜，丝绸般光滑的裸体，偶尔还会做出一个个大胆的动作，挑战着你的情欲指数。
　　在远古的森林里，你绝对发现不了有如此诱惑力的场景，我们山顶洞人的祖先小心翼翼搬开洞口的石块，昨夜猛兽蹲守的气息好像还在回绕，充斥着祖先的鼻翼；他还不善于表达，只无奈地遥望一下苍穹，听听周遭的风声，这才打了一个简单的呼哨，所有的祖先便从一夜惊悸的梦中醒来。知道，在人类进化的历史册页中，又迈出了小小的一步。　　　　山间有丛林，有溪水，有啁啾的巨齿鸟，和笨拙的鸭嘴兽，还有一湾清澈的溪流。危险的气息渐行渐远，骨镞或石斧不过是象征性的武器，不得不时时提高警惕，群居在一起，过渡着悠长的所谓野蛮时代。此时，初萌的那片叶子正在生长，暗绿的色泽，充沛的血脉，单等一缕代表远古文明的风吹来，飘落，以掩饰祖先正在萌芽的羞涩。
　　我的青春时代，经常为拥有一件什么样的行头而发愁。支书的儿子牛小根，经常身着一件草绿的被修改过的军装，招摇过市，也学他爹牛三的样子，在左上衣兜插一支英雄牌钢笔。自忖比不过人家，便扭扭捏捏走了几步停下来，装作系鞋带；其时，千层底的步鞋早已变了形，鞋尖上顶出一个小口，敞露着丑陋的大拇脚指，膝盖上被母亲差不多要缝出花来的补丁，傻咧着嘴，似在嘲笑我无奈的青春。
　　我不得不一遍遍温习旧梦。在梦里，衣着崭新的橄榄绿，还系着一条威武的暗红色的牛皮腰带。上学，放学，几个小女生互换眼神，不时嘀咕着什么。黑夜里，母亲的纺车声一直在嘤嘤不已，像倾诉，像压抑的哭泣。母亲善织布，搓好了一堆棉剂子，拨亮油灯，一夜一夜抽着雪白的丝线；然后，坐在织布机上，一个闲冬，机械的咔哒咔哒声里，经纬出一匹匹结实的土棉布，做被，缝衣，做千层底的棉布鞋，并不管挑剔的我们喜欢不喜欢。
　　遮羞布，不知是谁的发明，引申出来，意即一个文明人不但要行为举止有所收敛，该露的地方露，该藏的地方一定要藏，与布的面料与质地无关。近日读到一则趣闻，由于低腰裤近年来成为美国的时尚潮流，年轻人穿裤子甚至露出内裤，一名议员自费2000美元打出一张“提起裤子”的广告：如果你们把裤子提起来，也就是提高了你们受尊重的程度。
　　我也偶尔走出乡村，穿行在城市的繁华街道上，令人咋舌的，露背露脐装，让人不敢正视的，低腰低胸服饰。难道，这个世界早已进化到一片叶子的欣赏层次？每个男人都君子坦荡荡地走过，并不再会有身边女人“你想等到秋天，叶子落再走”的不满与奚落。
　　挑逗的美女图片还是被我无情的鼠标关闭，内心，纠结起几许失落与伤感。还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的荷么？就如面对那个美丽女子身体之外的那片叶子，龌龊者有着龌龊者的想法，思想者有着思想者的批判，艺术家自有艺术的眼光来看待问题。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被素朴阶级”，高档橱窗里的精致典雅与我无关，时尚潮流的人群中你看不见我的影子。牛仔裤是吧，正宗的舶来品。非是穷到连一条牛仔裤也买不起，想想那西部牛仔的自由、热烈与奔放，便至今未曾、也未敢触及。国人该有国人的姿态，东方该有东方文明的气息，一面简单的布料，各裁出各自的优雅，各装点出各自国家或地区的符号与文化，才是正经道理。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0-6-27 22: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