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小时候，每年的年三十夜，吃完了饺子后，爸爸都要放礼花。这种礼花，是爸爸自己动手做的，我只知道其中有铁碎末和枪药。爸爸的礼花是我们小村唯一的，于是爸爸家的街门口，就成了年三十晚最热闹的地儿。

　　那个年代，山村穷，穷的叮当响。平日里，人们连个光景也难得看到，偶尔村里来个耍猴子的，便成了大人孩子的热闹，里三圈外三圈，个个把精神挂在伸长了的脖子上。

　　我一直生活在爷爷奶奶身边，虽然和妈妈就住在一条街上，但那个家的热闹却不属于我。我时不时趴在奶奶的家门口，探头去望那个家，像个特务，追逐着爸爸的影子。因为只有爸爸回来了，我才敢挪进那个家门，当然这些作为和思想是我稍微懂事起才有的。

　　从小，去其他小朋友家里，我就渴望，渴望来自爸爸妈妈的那股亲情，渴望兄弟姐妹围在一起的那份热闹，虽然爷爷奶奶对我已经够好。

　　妈妈一直和我就不亲近，大了后我对同学说，也许，人就像小狗一样，从小被谁抚养，谁就会对其有情，被抚养者，也就会衷心于谁。妈妈因为一直未照顾我，所以，我们之间的亲情就隔了条沟。我说，我就是条被送出去的小狗，只不过我比狗狗多了个思维细胞，狗狗不会念想它的生母是谁，而我，却因上帝给了我一个会思维的脑子，所以从小的我，对亲情就有着无比强烈的期盼。

　　爸爸对我一直不错，比姐姐和弟弟也亲，爸爸的这个举动，让我的心理稍微得到了一点平衡，这成了我在姐姐和弟弟面前的骄傲资本。

　　奶奶虽然老了，可奶奶有着他人没有的胆量和经济头脑。年轻时的奶奶就奔走在生意场上，可惜，因一些其他原因，家境败落，没想到这倒救了奶奶。奶奶说，若不然，文化大革命时期，她也该被揪到台上挨批斗了。

　　也许我的性格就像奶奶，对于得失总能找出个平衡自己的理由来，所以我们活得很坦然。

　　为了能让我吃得更好些，为了不去伸手往爸妈要我的抚养费，花甲的奶奶重新利用起她的经济头脑。奶奶抓了一头母猪崽。那时间虽说不允许倒买倒卖，可私下里偷偷买卖的还是有，不然奶奶的母猪崽哪儿来的？

　　为了能将猪崽赶快催大，奶奶可吃了苦。大热的夏天，人们都躲在树荫下或山墙的阴凉处歇息，奶奶则拿起铁钩子，去河边捞水草，趁着正午太阳的强烈，将捞上来的水草控干水，傍晚时分，爷爷就会用小车去帮奶奶推回来，抽时间再用刀将其剁碎，放进缸里泡着。这就成了猪的粗料。

　　奶奶虽说是个女人，可奶奶照样能编出花样的条货。奶奶上山挖野菜时，会随便割些柳条回来，闲暇时就会编些小篓，和她年轻时一样，走村穿巷，再回来时，就会换回一些零钱。

　　奶奶的第一头母猪给她带来了不菲的经济效益，所以，后来奶奶又抓了一头，这样一来，奶奶家的生活又成了小村的佼佼者，人们都说，奶奶提前一步进入了小康。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小康，现在回忆起来，想想奶奶一生真的不易。

　　我的生活因了奶奶的能抓，比姐姐和弟弟要强百倍。

　　那年，我也就六七岁吧，年三十的夜黑黑的，不比现在，家家户户街门外都会挂上红红的灯笼，电一接上，一片火红，把夜映照得明光光的。奶奶和往年一样，包得全是一色的白面饺子，因为惦记着爸爸的礼花，我匆匆吃了两个水饺就放下了筷子，奶奶心疼地责怪说，吃饱饭再去，你爸爸放花还早着呢。可心急如焚的我，答奶奶说，饱了饱了，人儿，便飞也似地出了门。

　　被奶奶说中了，我到爸爸家时，妈妈家的锅正滚滚地往外冒着热气，姐姐偎在锅台前，看着妈妈一碗一碗地往外盛着饺子，然后用她的小手捧着，一碗一碗地端到炕上。我看见，妈妈家的饺子不是和奶奶家的一样，全一色的白，里面有黑色的，那是掺了地瓜面的饺子皮，其实里面的馅是一样滴。

　　我进门叫了一声妈妈，妈妈用鼻子应了一声，再没回音。我就来到了里间。

　　“吃饭啦？”爸爸和弟弟坐在炕上，见我到来，问道。

　　“吃了。”我偎在炕前，等着爸爸。

　　“给，和你姐姐在下边吃吧。”妈妈将厨房收拾利索后也上了炕，爸爸递给我一双筷子，说。其实我不馋，奶奶从小也教育我说，不准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可我真的想体验一下这么多人一起吃饭的热闹。我接过了爸爸递过来的筷子。

　　“快，你说没吃饱，还要。”一会儿，一碗黑白两种面的饺子就被我和姐姐一扫而光。姐姐把空碗给了我，道。

　　“还要。”我来到炕前，将碗擎起来，这样说道。

　　“不是吃过饭了吗？”妈妈的声音不好听，我悄悄看了一下她的脸，老长老长，不过她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碗。

　　“不是我吃，姐姐要。”我赶紧解释说。要回了这碗饺子，我真的没再吃一个，我站在那里，看着姐姐甜甜地吃着，心想，回家也让奶奶给我包两种面的饺子吃。

　　爸爸终于吃完了饭，我跟屁虫一样地跟着他。爸爸先搬出了凳子，我看见街门口已经围了好多人，大人在私语，孩子们在人缝里窜来窜去。有长辈吆喝着爸爸的小名，问，开始啦？爸爸笑呵呵地说，开始啦。这时，我听到平日和我玩耍的邻家小哥哥在喊我，我扭头找，他窜出人逢，到了我面前，我笑着问，哥哥，你也来看我爸爸放花啦？我把“我爸爸”三个字说得很重，我想告诉他，燕子也有爸爸。

　　爸爸将其中一个礼花放到了凳子上，点燃，孩子们还有的在乱跑，听大人在喊，别跑了，看花啦。

　　看爸爸放花，我和姐姐弟弟一般不出家门，就站在自家的街门前，和那些乡亲们面对着，站成一溜线。那个时刻，我真的好骄傲，我也是这个家庭的一员了。我真的希望那些和我一起玩耍的小朋友都能够看到我，看到我也站在这个家门口，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有爸爸，有妈妈，有姐姐，有弟弟，也有一个和他们一样大的家庭，他们有的，我也有了。
[ 本帖最后由 芳香碧丝草 于 2010-6-10 17:21 编辑 ]